結果很明顯了,樊見山一拳砸穿手邊桌案:“豈有此理!”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會遇刺。
樓祺察看他腹部的傷,道:“你這傷,再深半寸便會要你的命。”
可想方才是多危險。
“我早說過了,皇都這潭水,比你想得深,往後别再任意妄為了,這裡不是松陵。”
“那此事,要這麼算了嗎?”王九陽道。
樊見山看他一眼:“你去哪裡了,這麼久都沒下來?”
王九陽道:“哪也沒去,在樓上睡覺,這事怪我,是我睡得太熟,進了刺客也沒發覺。”
他們到影城那九天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樊見山知曉實情,也不再多問。
樓祺給他簡單止住血,道:“換家客棧住吧,明日,我會去昭天樓告訴他們的,這事不能算了,至少得叫玄正司追查一番,否則顯得咱們心虛,更招人懷疑。”
“好,我去安排。”王九陽拿燈籠出了門。
至巷口,風卷殘雪,打在臉上冰冷似鐵。
王九陽站住腳,回頭望向深巷中的繡錦樓。
從那會兒樊見山與樓祺的争論來看,樊家果真藏着秘密。
一個比樊見山喜歡陸昭歌,還要大的秘密。
***
早起,靜樂與楊熹入宮了。
夜雪化淨,天地間所餘唯有滲涼的寒意。
昨夜榮寶的事,似乎還沒傳出去,大街小巷十分安甯,昭歌出門轉了轉,反有種奇怪的割裂感,這些天緊張太過,突然閑下來倒是不習慣了。
元佑與玄冥的事,就這麼解決掉了,龐修他們當着榮州百官與百姓的面,焚燒了元佑七殇卷與玄冥陰陽卷,如今,留下的唯一隐患,隻有尚未修複的榮州結界。
那是昭天樓的事,輪不到她去管,可惜她丢在書中那一道魂,是再也尋不到了。
永平城的陰雲被驅散後,城中的四季輪轉将會趨于正常,留下的那數千名百姓,短時間内生存無礙,可之後,他們是否還會因為缺乏管制,重新走回幫派亂城的老路子?
想了很多,放不下的事更多,她能解決的,始終是少數。
在街上随意買些點心吃食,尹驚舞找了過來。
“要回去了嗎?”她道。
昭歌道:“嗯,有點想回翻雲嶺了,你走時,我師兄回來了嗎。”
“回來了,還跟着淩虛長老到城裡來了呢,”尹驚舞看了看她,忽道,“昨夜榮寶姑娘為何要刺殺雪夜?”
昭歌遲疑下,道:“怎麼還在想這個問題?”
尹驚舞道:“我隻是覺得雪公子看起來有點怪,這麼久了,你不好奇他到底是什麼人嗎?”
昭歌淺淡道:“不好奇,過會兒,随我去昭天樓吧。”
“做什麼?”
“龐統領先前答應給我看那本況門七俠誅妖筆錄,裡面興許會有我們想知道的東西。”
不過龐修必定也在宮中,昨日事多,他怕是一時回不來。
兩人正欲回去等,見王九陽與樊見山從旁路過。
乍然對上,四人神情都是一樣的冷淡沉郁。
昭歌注意到樊見山身上有新傷,還沒多看,王九陽斜她一眼,道:“讓開!”
去了趟影城,也算一起死過,他還是毫無變化,昭歌默默退了一步,經過時,樊見山回頭看了看她。
昭歌很想知道,他那帶了點柔軟的目光背後,究竟還藏了什麼?
裝得這麼投入,隻怕心裡是在盤算怎麼要她的命吧。
等兩人行遠,尹驚舞道:“你看到了嗎?”
昭歌點頭:“看到了,他們這是要去哪?”
尹驚舞道:“前面是玄正司,做戲,他們也知道得做全套,不然多招嫌疑,你說,他們到底是用什麼辦法,才能一再催化善妖魔性的?還好榮寶修為尚淺,這要是換做那書妖,雪夜昨夜勢必兇多吉少。”
昭歌道:“誰知道呢,若是能查清,興許可以解答更多謎題。”
“昨夜事發,你怎麼去得那麼快?”
“睡不着,起來湊巧碰上的。”
***
臨近中午,靜樂才回來。
相比出門時,她臉色好了些,卻也不大歡喜。
昭歌以為榮寶的事沒能談成,不料靜樂開口便是一道驚雷:“昭歌,皇兄許你入昭天樓。”
“什麼?”
看來昨夜的事是解釋清楚了,不過這個嘉獎大到難以承受,昭歌手一軟,茶碗差點砸到腳上:“許我……入昭天樓?”
靜樂道:“對,若你不願,入東禦府也可,不過,皇兄執意要提拔樓祺為東禦府副統領,否則,便不讓本宮接榮寶回來。”
說到這,心間猶有恨意:“他們把榮寶傷成那樣,這筆賬,本宮早晚會加倍讨回來。”
楊熹知曉她說一不二的性子,道:“殿下,榮寶先前一直不希望你為了她得罪人,樓祺得皇上另眼相看,難保他日不會統管整個東禦府,若鬧得太僵,過幾年榮寶回來,她的日子隻會更難過。”
靜樂道:“本宮明白,所以,她回來之前,本宮勢必要爬得更高,淩駕于龐修樓祺之上,看他們誰還敢打榮寶的主意。”
昭歌聽得發愣,她知曉,靜樂此話絕非戲言。
有她在,她也不必擔心榮寶了。
靜樂擰眉發了會兒呆,才想起她:“你要不要去?皇兄念在你為榮州除掉書妖,勞苦功高,特意許你的,隻你一人。”
常人想進昭天樓,隻能拼死拿下捉妖盛會頭冠,再來榮州參加考核,與一衆高手對決,過五關斬六将,還不一定能進。
昭歌沒有考慮太久。
她在書中害死了很多人,榮州所有人了解情況後,都默許了這件事,他們知曉當時那種情況她别無選擇,所以隻論她的功,不論她的過,可她過不去自己那關。
無論她想不想,有意無意,永平城那數萬百姓,也是切切實實的死了。
她道:“能去是好,但我答應過我師父,要守好松陵的,還是算了。”
她沒言明,她并不喜歡昭天樓的氛圍,不喜歡龐修,也讨厭樓祺。
靜樂很是惋惜:“太可惜了,不過以你的能力,到哪裡都行,若是你留守松陵,南邊那邊,京中是不必擔憂了。”
而後,幾人一同去了昭天樓。
被迫交回榮寶時,龐修極不樂意,礙于身份,也不好表露得太明顯,隻對靜樂冷聲道:“殿下好走。”
靜樂早上與他在宮内已有過一番交鋒,她險勝。
從楊熹手裡接過榮寶原身,她不鹹不淡道:“這段時日龐統領實在辛苦,往後,本宮會求皇兄多讓你休息的。”
龐修笑了笑:“榮州妖邪尚未除盡,臣再辛苦都是應該的,就不勞殿下費心了,不過,聽聞昨夜城内先鬧妖邪,後又鬧起刺客,還望殿下多加小心,珍重自身。”
“哦?堂堂京都,哪來的刺客?”
“臣也好奇,聖上治下嚴明,誰這般膽大妄為,竟敢在京中公然行刺,所以正在命人全力徹查。”
靜樂悠然行出大殿,回頭道:“等來日你遇上,自然便知道是誰了。”
龐修起身恭送她出去,眸色深邃:“殿下說得是。”
昭歌與尹驚舞皆被這劍拔弩張的氛圍鎮得站了許久才回神,到龐修身邊,昭歌道:“龐統領,您先前答應我,事成後,會給我看況門七俠誅妖筆錄。”
龐修倒回應的迅速:“你來,讓她等着,我可隻答應給你一個人看。”
昭歌還想他要推诿一陣,不料答應得這麼爽快。
到書閣,他随手翻出丢給她,道:“你盡快,看完了,書還得交還東禦府。”
走前,他又吩咐白無忌道:“你盯着,不可讓書有半點損傷。”
昭歌迫不及待翻開,想了想,又問白無忌道:“大人,這本書,是否已有旁人看過了?”
白無忌道:“樓祺和樊家人都翻過了。”
怪不得龐修輕而易舉扔給了她,昭歌雙手微微發緊,他們放心這樣做,隻能說明書中并沒有她想要的記載。
白無忌見她愣着,走過來道:“你是想看什麼?”
昭歌看眼他,白無忌,是值得信任的吧?
她唰唰翻了幾頁:“我想找找裡面關于禁妖的記錄,尤其是界内尚未查清的幾種禁妖。”
白無忌靠在桌前,道:“昨日你用斬妖劍殺了元佑後,他的魂魄散了很久,後來有一縷殘魂險些沖破陣法,是我帶人去圍捕的,當時他很害怕,哭着向我求饒,說他是從冥界的一個地方逃出來的,随之逃出的還有幾個極厲害的孽妖,是有人故意放了他們,我想,跟着他逃來凡間的,會不會正是那些禁妖?”
昭歌瞬時擡眼:“還有妖與他們一同逃出……他真是這麼說的?”
“對,不知是不是信口胡謅。”
将死之際,扯謊的可能不大。
昭歌指骨泛白,有什麼念頭從腦海中穿過,她強迫自己全心看書,不去想别的。
書不厚,不多久翻完了,她對這些典籍向來過目不忘,還真沒有任何發現,正洩氣間,瞄到尾頁兩個熟悉的字,她趕忙湊近細看。
這段記錄的是況門在亂世中因地域流徙,分了南北派的事,其中有句是這麼寫的:弟子況言修不慎身中黑蝶咒言,自盡而亡,北派後繼無人,至此湮絕。
這麼說,後來入東虞的況家其實是南派的況門弟子,但這個黑蝶咒言是什麼?一種詛咒,還是巫術?
黑蝶這種妖,還會施咒?
查完全書,相關僅有這一句,昭歌開始頭疼。
白無忌道:“找到了?”
她歎息:“隻找到一點模棱兩可的話,什麼也沒交代全。”
白無忌安慰道:“有總比沒有強,說不定,留下的便是最重要的。”
出來後,昭歌将所得信息說與尹驚舞。
尹驚舞道:“那個況家弟子,是被黑蝶咒言咒得自盡了,還是因自己中了咒,承受不住才自盡的?”
昭歌道:“都有可能,主要不知咒言具體是什麼,無法分辨。”
尹驚舞眸色逐漸黯淡:“你不覺得,這與我家之前的情況很像嗎?我的那些師兄師姐,還有子珏哥……”
“他們都是意外,”昭歌牽住她手,“不是自盡的。”
“也許那個況家弟子不自盡,最後的結局會和他們一樣。”
“小舞!”昭歌低頭認真對她道,“你不是問過大夫人了嗎,她說了沒事,難道還會騙你?你别因這半句沒頭沒尾的話瞎擔心了,事情尚未完全清楚。”
尹驚舞靠在她肩上,感慨道:“可有時,越覺得親近能信任的人,才越是會騙你。”
淡淡一語,讓兩人都無言了很久。
***
隔天,明成帝給此去影城回來的八十多人的封賞下來了。
昭歌不入昭天樓,轉而得到了京中一座宅子。
這個賞賜也不小,昭歌受寵若驚,去看過宅院布置後,将契子交給了靜樂代管。
這回離開,再來榮州還不知要多久呢,等下次過來,她也許能帶上師父師兄來小住些日子。
封賞之後,城内有關她的傳聞漸多,她也如淩虛所望,順利在榮州嶄露頭角,聲名鵲起,眼見那些贊許在流傳途中逐漸誇張,她自覺受之有愧,與尹驚舞雪夜一同葬了蘭蕙後,向靜樂道了别。
靜樂這兩日全心撲在助榮寶早日重新化形上,幾近瘋魔,常喚白無忌來徹夜商讨,逼着他想辦法,瞧挽留無用,差楊熹去送他們出城。
“公主還好嗎?”
城門口,昭歌問楊熹:“她看起來不太對。”
楊熹道:“沒有榮寶在旁,公主總是會焦躁性急,我會與白大人從旁勸慰的,書妖一除,京中還有一番風雲變幻呢,等我們閑不下來時,她也會好點。”
昭歌眺望榮州繁華的長街,也知先前的左相公子之事隻是個開端,朝堂内的權勢糾葛,還遠不止她所見的。
不過,于她那都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