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驚舞不知失魂對凡人會有什麼後果,但也知三魂七魄缺一不可,急道:“還能找回來嗎?”
昭歌緩緩搖頭:“你忘了,書被燒了,哪怕玄冥卷中那處時空依然存在,咱們也找不到進去的入口。”
又安慰尹驚舞道:“别擔心了,要出事早出事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等我回去問過我師父,再做打算。”
有淩虛在,尹驚舞略微放心,道:“那好。”
“先回去吧,此地詭谲,不宜久留。”昭歌道完轉身,見雪夜正在林中沉沉望着她。
“為何沒告訴我?”他走過來問她道,“我竟不知,你還遺落了一道魂。”
昭歌心間一柔,微微勾了勾嘴角:“不會有事的。”
雪夜皺起眉,心裡擔憂,可書門封閉,他們現在是進不去了,無可奈何,隻能等來日再幫她找回來。
林子裡日光漸暗,尹驚舞擡頭,瞧那些霧氣掩在他們頭頂,陰沉沉的像要下雨,道:“雲霧變厚了,我們快上去吧,誰知這裡頭還藏着什麼精怪。”
昭歌走了幾步,突然愣住,回頭看她:“小舞,你方才說,雲霧?”
“是啊,怎麼了。”
昭歌想了會兒道:“你們還記不記得,幾個月前巫溪城裡,曲流觞曾對我們說過一個雲妖的故事?”
雪夜憶起來了:“記得,二十多年前,臨江城外,有一雲妖占了一座山嶺,危及到百姓生活,後來她因與凡人生情,自耗妖力為那人生了孩子,被人除掉了。”
尹驚舞道:“那雲妖所占的山,是這仙人嶺?”
雪夜道:“位置差不多,此地霧隐群山,山腳下還有那麼大一座封印台,說明曾有大妖。”
昭歌道:“多半就是,山裡這些雲霧,是因那雲妖怨氣不化,意識難以消解,才延綿不散的。”
尹驚舞環顧林間幽暗的樹影,道:“那會兒雲中的确有人對我說話,我摔下去時,還看到一男一女兩道虛影。”
她沒提及那男人背影眼熟,隻覺這不是什麼重要信息,霧裡的幻象,是人是鬼都說不定。
昭歌道:“是那雲妖生前的記憶還在這裡徘徊吧,二十多年了,她還沒放下,看來生前受的傷極重。”
與男人有關,受的是情傷吧,尹驚舞沉了沉眼。
查明這裡的霧是雲妖執念怨氣所化,那單靠他們幾個是驅散不了的。
下山後,大娘早早在門前等着,見他們平安歸來,贊歎不已:“果然隻有你們捉妖界的人,才能從裡面走出來。”
三人向她一打聽,才知這莊子裡的人都是前幾年搬來的,附近鄉鎮都是,換言之,當年仙人嶺雲妖一事過後,附近百姓遷得遷散得散,沒剩下多少了。
不光封鎖了消息,知情者還都被弄走了,這事越想越不對。背後那些人,究竟是要掩蓋什麼?
空想無用,自己要查的事情又太多,過後,仙人嶺的事暫時被昭歌放下了。
前塵往事,要挖出來,可不止她一人會傷筋動骨。
回臨江前,她繞路去了鄀城,找中間人散布了懸賞令,次日正午,三人乘船抵達松陵。
比起榮州,松陵要暖和得多,冬日裡,城中也一片蒼翠,渡口上人來貨往挨挨擠擠,當中最顯眼的,是獨立橋頭正與人談笑的尹世霖。
多日不見,他仍然朝氣滿滿,隻是也清瘦了些。
昭歌松了松僵澀的筋骨,朝他招招手,船靠岸後,尹世霖興沖沖跑過來,方站定,燦陽似的笑意消失地迅速。
“你們……怎麼都傷成這樣了?”
昭歌見他感傷不已,打趣道:“你不會要哭了吧?”
他好好在家待着,臉色也有些憔悴,看來她不在的這段時日,尹家内外并不太平。樊家人,是又做了什麼嗎?
方回家的喜悅,立時被這愁意沖淡了幾分。
尹世霖壓回眼中濕意,道:“胡說,誰要哭。”打量她道:“這臉上咋還有傷。”
昭歌觸及自己的臉,她面部的劃傷經過尹驚舞的診療,淡化很多了,不在意地笑笑了事。
尹驚舞過來道:“我們是去除妖的,不是去遊山玩水的,能不受傷嗎。”
尹世霖瞧見她,再度笑起來,這笑比對其他人又有不同:“小舞,你回來了。”
長得讨喜,還是很有用的,心情再沉悶的人,見了他的笑也會不自主地心情舒暢。
尹驚舞想起在仙人嶺時,那個不明身份的女聲對她說的話:
要斷情絕愛。
可惜啊,已經晚了。
***
松陵全城,現下一在議論麗娘之事,二在議論昭歌在榮州除書妖一事,消息遲了數日傳到松陵,已然誇揚了數倍,讓聞聽的衆人熱情高漲,血脈贲張,昭歌初進城,便遭到他們的圍追堵截。
街頭街尾的人皆稱頌她殺掉書妖救榮州萬民,不愧為陸家後人,淩虛之徒,實乃捉妖界典範,争搶着要聽她講其中具體事宜,為松陵小輩弟子做個表率。
昭歌承受不住這樣的熱情,也不想回憶,簡單敷衍過去,帶雪夜躲去了淩虛在松陵的宅子。
從城内傳言看,麗娘之事尚無進展,那個害她的妖邪還未尋到,她人暫且被關在縣衙。
“為何這麼久了,還是找不到呢?”雪夜問。
按松陵此處世家的能耐,尋妖蹤應該不難。
昭歌道:“松陵城大大小小的妖息太多,木藏于林,他們不知究竟是哪道,或者,害了麗娘的那個妖修為太高,妖氣被他隐匿了,所以探不出來。”
總之,兩種可能都不是好的。
淩虛這處宅子不大,在松陵鬧市中,好處是臨着大片荷塘,鬧中取靜。淩虛常在冬日裡來此小住,在水榭中煮一壺茶,賞那滿池枯荷殘葉,東倒西歪的蓮蓬梗,據他說,也别有一番意境。
大門虛掩,兩人進去時,正巧碰上要出來的霍天。
他沒怎麼變,穿了身冷峻的青黑長衫,面上是慣常的淡漠神色,仿佛蒙着薄薄的霧,叫人辨不出悲喜。
四目相對,昭歌仍覺親切,道:“師兄!”
“昭歌?”霍天驚喜一喚,而後便與尹世霖初見她時的反應相同,更是一眼注意到,她執劍的手換了。
拉起她包得嚴實的右手,他的眸光晃動不止:“手怎麼了?”
昭歌不想他為她擔憂,道:“受了點傷,好得差不多了。”
霍天看眼雪夜,面色更為凝重:“此次的妖很難辦嗎?你們都瘦了這麼多?”
不止是瘦了,他們皆好似遭遇了重大的打擊變故,徹底變了個人,從頭到腳都與走前完全對不上。昭歌,他的師妹,該是那個活潑愛笑的姑娘,而不是面前這個遍體鱗傷,眼中寫滿了傷痛,強顔歡笑的人。
他們到底經曆了什麼?
昭歌隻道:“能活着回來,已經很好了,師兄。”
霍天感到一絲心澀,從前在聽雨齋,他們總是一塊打坐練劍下獸洞,朝夕相處,彼此毫無間隙,而從出山那刻,他們各自分開,至此,她前行的路上不再有他的參與,反倒是雪夜後來居上,與她曆險除妖,看兩人默契熟稔的樣子,俨然是有了隻有他們彼此才知道的秘密。
霍天不嫉妒,但有點難受。
說到底,孤獨的自始至終唯他而已。
聊了不久,昭歌去找淩虛。
走進屋中,見到淩虛那刻,她繃了一路的情緒還是瞬間垮了,眼淚已流盡,她疲憊地喚出句師父,跪在了淩虛腳下。
淩虛扶住她,雖對她在榮州的遭遇早有預感,親眼看到時,他還是心疼到遲遲說不出話來。
昭歌不是個軟弱的人,八年前陸家遭遇滅門之災,她都能從悲痛中毅然走出,冒雨爬上翻雲嶺來拜他為師,然而這次回來,她明顯更加黯淡了,頹靡,無力,精氣神全無。
他自小帶大的徒弟,又經曆了一次殘酷的成長。
“你怨師父嗎?”他問她。
當時,是他讓她去榮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