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寒會在這座城池的某個地方嗎?她是否還活着,還能認出他嗎?
霍天在無限的糾結中,選擇了直面過去。
他沖下樓,晴朗的天空驟然彤雲密布,日光漸次被吞噬,行人湊在一起議論,是與東虞不同的口音,他勉強能聽得懂:
“要下雨了。”
霍天失落地擡頭看了看。
太不巧了,怎麼才來,這裡就要下雨了。
***
路上,昭歌問及尹驚舞兩人昨夜可有在綠蘿鄉發現什麼。
十多年過去,綠蘿鄉比青石村還破,房屋全塌,所有道路雜草叢生,再過一兩年怕會徹底被埋沒,與山林融為一體。而怪異之處有二,一是走遍全鄉,他們沒見到半個活物,天上地下,連隻鳥和野兔子都看不到。初進村,發現這怪異後,晚上睡覺,尹驚舞與尹世霖是輪流守夜的,不敢睡得太熟,其二,天亮時,尹驚舞清醒過來,聽見村中有烏鴉叫聲,出去找了半天沒找到。
離開時,又聽到了。可始終看不清那烏鴉在何處。
昭歌說:“據我們在白城的打聽,邊關那片區域的百姓,是在過去一段時間内接連失蹤的,并非搬遷。”
這樣看,妖邪作祟的可能更大。
敵在暗,我在明,幾人皆感憂患,見昭歌輕撫身側斬妖劍,尹驚舞問:“你那本書尋的如何了?”
昭歌道:“鄀城那邊,暫無回應。”
三四個月了還杳無音信,大概是找不到了。她歎了歎,心底的不安更為強烈。
舉頭,遠處鳳巒城上空的陰雲濃黑如墨,又似純淨的天幕破損一塊,突兀至極。
尹世霖道:“雨還在下,那妖對鳳巒城的影響仍未減弱。”
尹驚舞道:“這妖什麼來頭?妖力強盛到能呼風喚雨,從前從未見過。”
昭歌道:“雨妖,與咱們聽過的雲妖一樣,非中原本土妖邪,是外來客,雲妖來自那個虛無缥缈的雲萊國,而這雨妖,你們想必更熟悉些,前些日子,嶺南通天壁突現裂縫,有花魂國的妖趁夜北上,途徑松陵繼而失蹤,多半便是他。”
尹世霖感慨道:“嶺南距鳳巒城千山萬水之遙,他跑這麼遠作甚,也不嫌累得慌。”
“妖力強盛,在嶺南未必是好事,”昭歌提醒道,“你忘了,花魂國人妖共存,人甚至可以馭妖。”
雨妖這喚雨的妖力隻要運用得宜,于凡人十分有益,他在花魂國也必然被凡人格外重視,此次出逃絕不是偶然。
雪夜道:“他逃到鳳巒城,是為了躲避花魂國的追捕?”
昭歌贊同道:“極有可能,南邊的嶽國蕭國離花魂國太近,東虞位置夠遠,但捉妖師太多,他容易暴露行迹,所以幹脆一路向北,逃到了這大雍北地的鳳巒城。”
可惜,他的妖迹依舊暴露了,不知在鳳巒城究竟遭遇了什麼事。
既來凡間,得守規矩,此次降下暴雨傷了百姓,是何理由都留不得他了。
走了一天一夜後,這天清晨,四人到了鳳巒城外。
大雍都城遠在西南邊,這北地的鳳巒城本就偏遠,遠離中土,又位于群山懷抱中,與漠漠黃沙毗鄰,格外荒涼凋敝。
站在城門外,暴雨于一個時辰前停歇,雨勢連綿數月,城内潮水過重,白蒙蒙的霧氣從門縫裡往外撲,四角城樓爬滿青苔,一茬茬旺盛茂密,滞重粘稠的深綠,讓這城從外觀看,更像座廢城。
四人相互望了望,破開門上的鐵鎖入内,裡頭的情景愈發叫人吃驚。
全城被濃厚的濕霧占據,在陰雨天裡顯得鬼氣森森,地上生着苔藓,綠蒼蒼一片,人走在上面連下腳之地都沒有,數不清的蛇狀藤條瘋狂擠出地面,爬上屋檐,探進室内,塞滿街巷道路,将整座城堵得水洩不通。
凡間管這種因潮濕導緻苔藓植物泛濫的災禍,叫陰災。
陰災少見,偶爾幾次也多發于南方雨水極度充沛之地,想不到這次,竟生在了鳳巒城。
洪水,陰雨,陰災,三管齊下,極易誘發大規模疫病,城内百姓恐怕兇多吉少。
穿了半座城下來,果然見到死者無數,淹死居多,屍體泡在水裡無人收拾,尹世霖翻了幾具,道:“死很久了,大雍朝廷不派人來管的嗎?”
雪夜道:“我們來時,城門從外頭挂了鎖。”
城内人出不去,那鎖是誰挂的不言而明。
尹驚舞道:“這座城,和裡面的百姓,是被大雍朝廷遺棄了。”
沉寂間,昭歌道:“這也符合他們一貫作風,多年來,他們搜刮的民脂民膏全用在了軍中。”
當下兩朝局勢緊張,鳳巒城偏僻,百姓窮困,自是不值得損耗朝廷兵力來救,又有害人的妖邪攪在其中,誰也不願來淌這趟渾水。
除妖衛道,還任重道遠。
行至城中心,霧濃到可以摸到,他們也終于瞧見個佝偻的活動身影。
好不容易遇到個活人,昭歌見他想逃,過去抓了一把:“老人家,您等等!”
觸手生寒,皮肉綿軟,濕漉漉的,像摸到了死人。
她閃電般縮回手,那老人轉過身來,一張臉慘白浮腫,明顯是個活屍。
有些橫死的人,因死得太快,魂魄來不及反應,沒有及時離體,屍體還能再如常人似的活動一陣,比如回個家什麼的。
白日裡撞見,足夠吓死人了。
老人遲鈍看眼他們,面無表情往霧氣更深處蹒跚而去,衣衫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濺起連串的白霧。
四人跟着他穿過迷霧,在洪水退後的街上發現了更多活屍,一個個耷拉着腦袋漫無目的地遊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街邊陰暗的角落裡,一雙雙血紅的眼眸對其虎視眈眈。
“是鬼。”尹世霖方震撼出聲,其中一個厲鬼竄出來,咬住那老人脖頸迅速拖到暗處。
活屍沒有痛覺,那老人喉嚨裡長呵着,似在歎氣,尹世霖甩出靈符擲過去,見一抹紅影推開那老人,避着符紙在陰影下急速竄動,被擊中後,嚎叫着化成了煙。
其他潛伏的厲鬼見狀立馬縮了回去,睜着紅眼,仇視的窺探他們。
尹驚舞道:“先别動手了,那雨妖若還在城内,恐會有所察覺。”
過去一看,老人徹底死了,肩膀和脖子被撕開,尹世霖痛苦閉眼,道:“厲鬼聚集,怪不得街上看不到活人,怕是都躲起來了。”
雨點又打下來,噼裡啪啦,很快密集成網。
撐開随身帶的傘,昭歌道:“兩個月的雨,讓此地陰氣也達到了頂點,厲鬼才能在白天出來,再不除那雨妖,這種鬼怪隻會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