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出村,往北行了段路後,尹驚舞與尹世霖與他們分開,約定了明日在距離最近的大雍國白城彙合後,兩人出發前往綠蘿鄉。
昭歌雪夜霍天三人繼續上路,這一日,他們繞路将邊關附近的其他村子檢查一遍,結果不太妙,所有村落都與青石村别無二緻,屋舍猶在,荒無人煙,積滿塵灰。
青石村人去樓空興許是巧合,可巧合接連出現,這裡必然發生過大事。
尋不到妖氣,隻好先進白城再打聽了。
另一邊,尹驚舞與尹世霖在正午之前尋到了綠蘿鄉。
綠蘿鄉在兩山之間,河水下遊,這時節,鄉中田陌雜草叢生,好在生得不高,尚未完全淹沒進村路徑。
一路兩人都沒說多少話,牽馬步行入村時,也能騰出些空來了。
就在尹世霖猶豫時,尹驚舞先開口道:“雙木。”
“啊?”
尹驚舞轉眸,微風拂落她額前發絲,讓她沉靜的面容在春光裡顯出幾分柔和,眼神卻比平時更為清冷。
“之前,上門來鬧事的陳家人,不是樊家害的吧?”
尹世霖沒想到她會問出這件早過去了的事,笑容僵住。
尹驚舞道:“你不必對我撒謊,那夜,項儒與夫人的糾葛,我都聽到了。”
約一個月前,被尹家樊家兩頭逼迫利用的項儒,受不了蠱蟲的折磨,回尹家來提刀威脅邵虹解蠱,當時是在半夜,石琮封鎖了消息,這事尹家下頭的弟子皆不知情。
尹驚舞是被小昙吵醒,才過去一探究竟的,她聽到了他們全部的對話,目睹石琮勒死項儒,邵虹命他将屍體扔在樊家後門。這一切是當着尹世霖面做的,那之前,他并未告訴她項儒也是叛徒。
“從聽到陳家人舌頭被割後,我便明白了,我不憐憫他們,可我不喜歡你有事瞞着我。”
尹世霖有點無措:“我不是有意瞞你的,隻是不想讓你知道,那畢竟不是好事。”
陳家人的狠心,梁朝項儒的歹毒,邵虹石琮的無情,樁樁件件,都叫他為之驚心,許久緩不過來,身邊熟知見慣的好人,猝不及防在他面前撕下僞裝,露出兇狠的獠牙,互相撕咬的遍地血腥,他既驚駭又難過。
可他隻能承認,這便是現實。從前他躲在尹長峰邵虹尹子珏的羽翼下,不曾得見的肮髒現實。
他怎能忍心再把這些攤開給尹驚舞看。
“我一個死過一回的人,沒什麼接受不了的,”尹驚舞駐足對他道,“說好同甘共苦,有事大家一起見證一起扛,以後的日子還長,我不可能永遠躲在你身後依賴你。”
兩兩相望,她滿眼堅定,尹世霖心裡顫了顫,平緩下來後,他露出一絲猶豫的羞怯:“母親說,盛會結束後,她想讓我們盡快成婚,我會記得你說過的話,往後,也一直會……”
“她這麼快便答應了?”
尹驚舞不知邵虹是何時發覺他兩人進展的,臉上熱了熱,憶起些往事,又靜了心道:“其實我能感覺出來,從前大夫人并不喜歡我。”
她自小早慧敏感,會察言觀色,如邵虹這般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她也能從每次接觸中,捕捉到邵虹對她那些微的嫌棄。
這種情緒是從何時開始轉變的,她倒沒品出來,如今,邵虹答應他們成婚,也許是覺成婚能讓尹世霖變得更有擔當吧。
“有我在,她不會的,”尹世霖握着她手道,“我說過了,除了你我誰也不娶,她若不許,我便與我哥當年一樣。”
“胡說什麼呢。”尹驚舞甩開他,加快了步子想躲開他。
尹世霖追上來:“小舞,我的真心天地可鑒,若有違背,我不得好死!”
尹驚舞歎息一聲,羞惱道:“我知道了,别說了。”
她還無法坦然面對他的情話,尹世霖自顧自在她耳邊喋喋不休:“小舞,我太歡喜了,你知道嗎,我哥,我二叔,甚至我爹,他們當初任掌門的經曆,在我眼裡都不夠圓滿。”
“這話怎麼說?”
尹世霖道:“我父親母親,是從他們父母之命聯的姻,盲娶啞嫁,彼此性情不和,吵吵鬧鬧,後來甚至一個整日泡在藥房不出,一個為尹家上下忙碌不得閑,兩人十天半個月都不見面。我二叔與嬸娘倒好些,年少夫妻,恩恩愛愛,可惜總為子嗣一事冷戰,我嬸娘還因郁早逝,而我哥,曾為他心愛的人多次向母親争取,卻始終無法給她一個正妻的名份,最終也抱憾而死。”
“他們全都未能與心愛之人相互扶持白首到老,我卻可以争得這份圓滿,小舞,我簡直要欣喜瘋了。”
尹驚舞笑了笑:“你話說得早了點吧,萬一以後,你厭棄了我呢。”
尹世霖道:“子嗣,名望,甚至尹家掌門的位置都沒你重要,我絕不會。”
除了這些,幾乎再無别的東西擋在他們前面了,他們的未來一片明晰,成婚,撐着尹家往前走,相伴到老,僅此而已。
這也是尹世霖想要的另一重安穩人生。
他還在樂着,尹驚舞倒憶起了往事:“子珏哥那時喜歡的人,是叫林瑩吧。”
“對。”
三年前,尹子珏逝世時二十六歲,身為尹家掌門,文武才貌也皆出衆的他,一直是邵虹與全家人的驕傲,可他當年在娶妻之事上,違背了邵虹的意願,甚至破天荒地與她吵了架,隻因他想娶的,不是臨江官宦同門家為他傾心的女子,而是自小跟在他身邊伺候的丫鬟,林瑩。
那時尹家威名尚在,邵虹心高氣傲,聽了這話險些沒被氣死,娶一個外頭買來的鄉下丫頭,還是做正妻,尹家丢不起這人,天塌下來她也不會答允。
她不點頭,尹子珏便始終不娶,還以死相逼,不讓任何人動林瑩,拖了兩年,邵虹實在别無辦法,隻好答應他先将林瑩納了妾。
他二人從此琴瑟和鳴,相伴出行時,在松陵也是段人人矚目的佳話了。
隻是三年前,尹子珏因病離世,林瑩在這不久前離奇失蹤,蹤迹全無,氣得邵虹在喪禮上罵了許久。
在松陵百姓看來,林瑩這是眼看尹子珏這個靠山倒了,趕忙逃走另尋出路了,實乃薄情寡性,忘恩負義。
尹世霖道:“也不知那時她為何要走,子珏哥曾為了她,冬夜裡被母親罰跪祠堂,病了整整一個月,竟是白費了。”
尹驚舞唏噓道:“誰知道呢,這麼多年了,不知林瑩是否還活着。”
她若活着,還能不能記得他們,記得為她抗下所有的尹家掌門尹子珏。
路盡頭,大樹遮蓋,一片坍塌的院落浮現眼前。
尹驚舞勒住馬:“到了。”
***
入白城,住了一夜後,早起霍天來找昭歌,道他不同他們北上了,要去城内看望一個舊友。
他在松陵多年,昭歌少見他與旁人談得來,不由多問了幾句。
霍天尋借口道:“出山那幾個月在路上認識的,此次見面會耽擱許久,你們先去鳳巒城,若我結束得早,再去找你們。”
昭歌不疑有他,等和尹世霖尹驚舞成功彙合後,四人繼續往鳳巒城去了。
霍天等他們走了,才敢含着熱淚,在客舍頂樓,仔細打量白城的條條街巷,妄圖從中找尋到一絲沈香寒的痕迹。
據從涼州探到的消息,昔年,霍家搬遷,正是搬到了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