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陽第一個沖上去察看樊淵的傷勢,好在樊淵功力深厚,陸昭歌渾身帶傷,這一擊蓄力不足,未傷及要害,他面上憂憤,實則隐隐失望。
樊淵亦急怒攻心,但審核官到場,不便再發作,他隻好惡狠狠收了手。
淩虛從容退開,自尹驚舞口中得知昭歌無大礙,他緩和情緒,準備看今日之事樊淵如何收場。
那邊來的兩人,是管轄昭天樓政事的京畿大臣,名喚張季青的看來眼熟,三年前那次捉妖盛會的審核官也是他,按理,同批官員不會連續兩次來臨江,淩虛皺眉,略覺不妙。
聽過原委,張季青未對昭歌無故捅傷樊淵一事追根究底,轉而冷聲道:“羅刹鳥與這傘妖出現的緣故都需探查,松陵百年來,不曾出過這種事了,還真是前所未見。”
邵虹望下淩虛,唇邊顯露譏笑。
羅刹鳥為何驟然沖破江底墓地的封印暫且不論,傘妖這種孽妖,途徑松陵潛入秀水鎮時居然無人發覺,天大的蹊跷背後,無非有人蓄意投放,意在除掉陸昭歌罷了。
張季青在榮州官場浸淫多年,這點手段瞞不過他,既知,避而不談,便是有意偏袒,邵虹對此次探查,未抱希望。
樊尹兩家牽涉羅刹鳥事件中,為避嫌,最終由張季青的近身侍衛出面調查。
他們走後,這頭,樊見山與牧三途的死因也開始逐一詢問。
長街附近百姓被帶了過來,颠三倒四,有言樊見山被陸昭歌誤殺,有說他替她擋了劍,還有人道他是被她與傘妖聯手偷襲。
驗屍後,他腹部緻命傷乃傘妖所為,但身上亦有斬妖劍的劍痕,看來兩人果真起過沖突,各家弟子議論紛紛,樊淵惱怒至極。
樊見山死因有異,可瞧着淩虛眸間深沉的冷光,他知曉他不能在這時追查。
因陸昭歌躺在尹驚舞懷裡昏迷不醒,無法去問,張季青道:“依本官看,陸姑娘是除妖心切誤傷了樊公子,樊掌門覺得呢?”
樊淵咬牙攥拳,道:“自然如此,我兒實乃妖邪所害。”
尹世霖突然道:“那敢問樊掌門,樊公子為何與昭歌起沖突,昭歌方才又為何傷你?”
他語出驚人,邵虹瞪了他一眼。
樊淵道:“誤會吧,陸姑娘目睹親舅慘死,情緒失控,一時癫狂了也是有的。”
張季青贊同道:“眼下陸姑娘殺了傘妖,樊公子的仇也算報了,還望您二位莫要介懷,大家齊心共守松陵,再不予妖邪可趁之機。”
淩虛笑而不語,樊淵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趁張季青提點十六家弟子除妖驅邪技法,一旁等候多時的樊家暗探來了。
樊淵獨守樊見山屍體旁,聽着二人磕磕絆絆的回話。
——桑典利用秘器在鎮上放出傘妖後,未免出纰漏,留了這兩個暗探一路跟蹤那妖。
事發時,他們躲在巷道暗處,目睹傘妖對上了陸昭歌,随後,樊見山莫名過來了,幾句話與陸昭歌起了争執,僵持間,唐紹前來阻止,誰想那傘妖無端發狂,破了陣法襲擊樊見山,樊見山抓來唐紹抵擋,陸昭歌氣極給了他一劍,傘妖趁機偷襲樊見山,一擊緻命,他們當時想去救,卻來不及了。
闖下這麼大禍,兩人自知難逃一死,跪地發抖流着冷汗,樊淵聽過具體事實,将在場所有人掃視一遍。
他們激化傘妖妖性時,隻讓其看準陸昭歌,撕了她,傘妖受秘器所控,斷不會無故轉殺樊見山,若非陸昭歌和淩虛在裡頭搞鬼,在場便還有别人。
會是誰?
邵虹正有條不紊地組織弟子救護鎮上受傷的百姓,舉止如常,樊淵疑慮重重,又看向淩虛。
淩虛平淡回望他,四目相撞,暗流洶湧。
二人清楚,一旦當衆細查細問,羅刹鳥與傘妖來源,翻雲嶺殺手受誰所雇,樁樁件件都将被帶出來,松陵十六家或多或少會扯上關系,一灘渾水,真翻騰了,不好收拾,張季青有意平息,樊淵心裡明晰,更知再糾纏下去,淩虛不會坐以待斃,适時,松陵全城,臨江府衙,張季青與顧化二人也被攀扯上,鬧到榮州,一幹人誰也别想好過。
樊見山的死,當面,隻好作罷了。
張季青的近侍歸來後,解釋道:江底墓道偶然坍塌,羅刹鳥出沒純屬意外,而那傘妖,是秀水鎮上青雲書齋裡的一位先生偷養的,今日發狂傷人,是受羅刹鳥戾氣影響。
樊見山死于傘妖之手,牧三途的死,經現場勘查,他被人一劍貫穿胸口,行家高手,因無人證物證,調查陷入僵局。
忙活半日,他們似乎做了很多事,又似乎什麼都沒做,邵虹注意到尹世霖有話想說,一個眼色制止了他,低聲道:“别多事。”
尹世霖憤慨道:“哪來這麼多意外,分明是樊家包藏禍心。”
邵虹哼道:“你以為他們看不出來嗎。”
尹世霖愕然,執拗道:“樊家把松陵百姓害成這樣,他們難道要就此放過?”
邵虹道:“再往下查,松陵十六家誰能幸免?你想全處置了他們嗎?”
作為嶺南進攻榮州的咽喉所在,松陵絕不能無人鎮守,張季青他們要的是平穩的局勢,糾集是非對錯,毫無意義。
事已出,按捺謠言,收攏人心才最要緊。
邵虹道:“這些年,樊家造下的孽,你當榮州那邊一無所知嗎?還不是被人保下了。”
經此一事,她忽然明白,樊尹兩家之間遮掩的那張紙,還不能由尹家先扯。
不過,庭茹被害,這張紙,也破無可破了。
***
當夜,樊家内,東院挂滿白燈籠,下人身披缟素忙活樊見山的葬禮,另一邊,樊淵設宴款待了張季青與顧化。
失去樊見山,他表現地再從容,舉止中依舊透出神傷,安慰一番後,張季青方論起白天的事:“你也實在太沖動了,鬧這麼大,榮州那端怕會有微辭。”
近來樊家喪事多,聽着外頭來來往往不停息的腳步聲,樊淵煩躁道:“還不夠,我一定要讓淩虛和那個賤人去死。”
還好,傘妖和羅刹鳥殺掉了唐紹一家,陸昭歌痛不欲生,怕得傷心好長一陣子了。
顧化看眼張季青,初來臨江,碰上這麼大陣勢,他有意回避自保,樊家乃松陵第一大派,與臨江榮州聯系緊密,不是他可以動搖的。
張季青拍拍樊淵肩膀道:“此事我會替你瞞過去,往後你做何打算?”
樊淵悶了口酒:“我家中還有好些旁系子侄,過繼一個也無不可,往後,我要讓聽雨齋與尹家滅門絕戶,徹底掌控松陵。”
張季青道:“這些非一朝一夕可成,你真打算在此長久耗着嗎?”
樊淵不解:“這話何意?”
張季青道:“前段時日,花魂國人偷入中原的事,昭天樓東禦府着人去查了,事挺大,消息現今被封鎖,我也是看在多年交情,才與你透露一二的。”
花魂國在大雍國現身,當初還是陸昭歌上報榮州的,樊淵知道些,道:“你說。”
“花魂國入中原的通道,他們尚未查明,但據說,其國中有妖族與中原妖邪勾結,意圖從南地繞開嶽國,先攻打東虞,松陵首當其沖。”
嶽國兵弱貧瘠,不值一提,要拿下中原,東虞确是最值得攻的,樊淵愣了會兒,方覺出幾分驚悚:“消息可靠嗎?他們何時來?”
張季青道:“還不清楚,興許快了,你要早做選擇。”
他說的做選擇,而非做準備,樊淵品出了暗藏的深意,道:“近來,南地并無妖邪出沒。”
松陵往南,嶽國往北,除了些尋常縣鎮,便是延綿了幾十裡的“斷魂野”。
千年前,妖邪禍世人間大亂時,中原最後一批凡人逃亡到那裡,遭遇妖邪圍攻,十數萬人被殺被吃,就地活埋,而今,那處形成了一片荒原,埋沒無數屍骨,怨氣橫生,東虞嶽國兩地來往商隊常遇幽魂侵擾,隻敢趁白天經過,一到夜裡,整片斷魂野殘月森森,寒風嗚咽,幽圹螢擾擾,吓人得很。
張季青道:“等他們出現,便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