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家弟子平日訓練嚴苛,面對這種突然的伏擊,并未慌亂太久,冷靜下來後,迅速出動抵擋,紫齋調了部分人看守内苑,雨夜裡陸續亮起密集燈盞,照亮天上地下各處紛亂的憧憧人影。
樊淵住所被弟子層層圍住,身處衆人後,他的興奮多于緊張,樊家自陸家倒台,近十年來在各方勢力中周旋,一直順風順水,步步高升,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公然上門挑釁。
得罪的人太多了,保不齊會是誰,哼。
雨更大了,濤濤不絕,似天上流下一條長河,澆灌整座城池,周圍靜谧,又嘈雜,危機四伏,片刻後,幾個親信來報信了:“掌門!”
“怎麼樣?”
“那些人自外圍包抄咱家,沒留一個死角,消息遞不出去。”
未說幾句,牆頭有更多殺手潛了進來,雨珠揮灑,濺起層層水花,那些人目标明确,直闖内苑,樊淵被弟子守着退回屋子裡。
外頭的人開始交戰,他靜靜待着,在等一個人。
桑典失蹤後,紫齋一路查到松陵幾十裡外的密林内,找到了些微痕迹,方确定他遇害了。自那時,樊淵對今日事便有所預料,見來的是凡人殺手,還有瞬間的心安。
近來,王九陽與幾個大弟子在松陵附近搜尋數次,什麼妖迹也沒發現,但他始終覺得,城中的局勢不太對,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動蕩感,依稀有妖邪暗藏。
等殺了淩虛和陸昭歌,是該啟程去榮州了,區區松陵十六家之首,一個虛名,當初費盡心力爬上來,現下放棄,并不可惜,就由着此地十數萬百姓自生自滅吧。榮州都放棄松陵了,他還留在這裡作甚。
内苑封緊的大門驟然被人踹開。
強勁的寒風卷進來,撼動了滿園花木。
樊淵端詳雨中那個帶着鬥笠鬥篷掩蓋了全部面容的人,輕聲笑道:“來都來了,還遮什麼臉呢,怕我認出你來?”
院中留守的弟子沖上去,那人提劍迎戰,半柱香的混亂後,一衆人皆命喪當場。
屍橫遍地,血水湧了滿院,肅殺的腥氣四處飄蕩,那人合了院門,刃上沾的穢血被雨水洗刷幹淨,露出雪白熠熠的劍身,映着兩人模糊的身影。
殺手打進宅子,外面的弟子分身乏術,暫時進不來,隔雨幕對望一眼後,樊淵道:“你遮着臉,是怕今日自己無法活着走出這裡嗎?淩虛長老!”
風撩起衣擺浮動,淩虛的聲音自鬥笠下幽然響起:“錯了,我是不想你活着出去,而我,還要出去見人的。”
樊淵聽着院外刀劍的猙響,道:“狂妄!真殺了我,你以為你還能活嗎?這批殺手從何而來,你與什麼人勾結?”
淩虛道:“八年前,你與尹家人害了陸家滿門,爬上這個位子後,又一步步鏟除異己,殘害人命,攪得松陵烏煙瘴氣,我留你至今已是仁至義盡了,這回,有很多人要你死。”
“不僅要你的命,樓祺的命,張季青的命,我們也要!你活着一日,一刻别想放松。”
樊淵大概明白了,道:“你見過榮州的人了?”
淩虛未搭話,在臨江那些天裡,他與鄧禛,見了榮州靜樂公主身邊的人。
京中以她為首對抗樊家勢力的戰役,一觸即發。松陵這邊,也需有人主動出手,撬開樊家大門。
鄧禛一向明哲保身,聞聽此事後,也站了出來,決意趁臨江晴夜署建立之前,澄清松陵暗無天日的天。
多方彙聚,方有了今夜一戰。
樊淵道:“你自己又是什麼好東西,你與霍天的事,不是假的吧?”
“呵,”淩虛冷沉道,“天真。”
樊淵道:“你真覺得是我害死陸北華一家的?我們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真正讓他們死的,是命,由仙界主載的天命!誰讓他們自負救世之職,處處阻在人前,什麼家國大義,在仙界眼中,統統不足為道!”
淩虛被他話擊中,飛身攻來,雷聲震動,刹那間,兩人陷入綿延雨勢,纏鬥得難辨人形。
寒雨砸落屋檐,尹家院内,邵虹凝望夜空不時現身的閃電,眼裡有按捺不住的精光。
柳春道:“夫人,有批殺手往樊家去了,封鎖了外圍,一步步往内包抄,怕是要對樊淵下手了。”
石琮道:“有人搶先的話,告訴王九陽,計劃先推遲,等候時機。”
邵虹語帶嘲弄:“難得啊,這老賊作威作福多年,竟有人要教訓他了。”
石琮道:“他們既想與樊淵決一死戰,能有勝算嗎?”
“勝算?”邵虹微嗤,“别掉以輕心,禍害留千年,樊淵沒那麼容易死,他們若不行,還有咱們,今晚我要讓樊淵插翅難逃,為我的钰兒償命。”
她準備充分,但破釜沉舟,對後果并無太多預設準備,石琮道:“事若了了,你想如何收尾?”
邵虹道:“最好的結果,便是樊淵死,王九陽有把柄在咱們手裡,他不敢造次,等樊家倒了,十六家那些草包為了選取新的掌事人,必會起内讧,而後理所當然被臨江晴夜署代替,咱們家自成一派,不受晴夜署掣肘,往後照舊安穩度日,外部的危機解除,我們,隻需接着解決掉内部的矛盾。”
尹家内部,隻剩尹世霖的黑蝶咒懸而未決了,尹驚舞與他,終有一死。
石琮道:“他還是不願,這些天一直守着那丫頭,寸步不離。”
邵虹暗罵一聲,道:“來不及了,再拖下去,咒發他們誰都别想活,算我對不起她吧,想辦法,讓她失蹤。”
“失蹤?”
“對,這樣的話,沒找到她人之前,尹世霖不會先死,再将真相告知楊令梅,有她求情,我不信他還能為了尹驚舞去自盡。”
***
樊家,一場苦戰結束。
夜空墨雲翻鬥,電閃雷鳴,樊家内外,一具具屍體倒在積水的院落裡,壘起一層。
厮殺下,外邊雙方折損人手過半,院中,樊淵與淩虛各自退後,雙方帶了傷,如兩頭失去理智的兇獸,你來我往地繼續撕扯。
漸漸地,淩虛占了上風,淩厲的劍氣數次從樊淵要害擦過,他殺意滿滿的眸光從面具後射出,比這夜還要吓人,樊淵忽感一陣退卻,可轉瞬間,那退卻又被驅逐。
劍影在雨水裡穿插掀騰,掠起連片迷蒙水霧,樊淵笑道:“信不信,今夜,你會比我先死。”
淩虛道:“我死,你也别想活。”
樊淵詭異一笑,對打間放聲道:“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中元夜,陰氣起,鬼門洞開,我為你備了份大禮!淩虛長老,聽聞你臨時派陸昭歌去了蕭國,可惜啊,少了斬妖劍,今夜不知你能否挺得過去,你那好兒子認你了嗎?不是我瞧不起你,雖為私生子,名聲難聽,可他容貌生得不輸你,武力也在陸昭歌之上,你偏偏百般刁難,将人養成那樣,反将陸昭歌那個賤人當成寶,你可真該死。”
淩虛忽略了他後面的話,對那個大禮起了疑:“你若僥幸活命,我勸你往後夾緊尾巴做人,今夜過去,你的仇家隻會多不會少,這些年你一手遮天,禍害凡人,妖族,早惹得怨聲載道,逃過了今晚,你也不會好過。”
樊淵悠然:“但願如此。”
腳下地面猛然震了一瞬,遠處有轟隆隆的奇怪悶響。
淩虛怔了下,頓覺這動靜是從翻雲嶺上傳來的。
他一招擊倒樊淵,回過頭,濃重的夜色裡,翻雲嶺山間有什麼閃過,緊接着,那端隐約響起空靈清脆的斷裂聲。
樊淵爬起來,笑道:“子夜了,淩虛長老。”
“你做了什麼?”淩虛劍尖直逼他心口。
樊淵吃了一劍,笑容愈發放肆:“陰陽間啊,你不會沒有發現吧?哈哈哈!”
他仰面長笑,淩虛大驚失色,奉上一掌,強悍的靈力掀起樊淵撞向廊下,他砸落在地,難聽的笑聲仍未終止:“快去看看吧,淩虛長老,單憑馮家那群廢物,守不了多久的,冥界的厲鬼若從陰陽間跑出來,這滿城百姓能活幾人?我也十分期待這夜過去,你我究竟誰先死!”
淩虛心知陰陽間破開的嚴重後果,睨眼樊淵,當即調轉方向往翻雲嶺飛去。
此刻,比起全城人的性命,殺樊淵都顯得沒那麼重要了,他為何沒提早發現呢,已經子時了,凡界陰氣空前強盛,陰陽間還能被封上嗎?
他不知道的是,趁着夜雨彌漫,霍天已将白铮引進了聽雨齋。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公然踏入這傳承百年的捉妖界勝地。”廊檐下雨滴飛濺,白铮收了傘,打量融在夜裡的鬥拱飛檐,笑對霍天道:“謝了。”
霍天一語不發,整個人沉郁欲滴。
前日在仙人嶺,他隻身闖入那遍山迷霧中,什麼也沒遇到,轉了幾圈後,又完好無損從裡面出來了。
霧中潛伏的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惑人的怨氣煞氣,未傷他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