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露醉意上頭,聽不清他在别扭什麼,指揮那些精怪:“來人,把他扔遠點,在這真礙事。”
幾人拖起淩虛丢出去,清靜了後,霄露故技重施,點了當中一人:“過來。”
那木魅讨好地靠在她腳下,臉貼進她掌心輕蹭。
沒等她摸夠,淩虛帶着滿身煞氣,又過來将人重重搡到一邊,并一把抓住她手。
霄露甩了甩,沒甩開,道:“你什麼毛病?”
淩虛道:“你騙我!你對我說的話全是假的!”
霄露笑嘻嘻道:“逗你玩的話,你還當真了?像你這種小白臉,我——”
話沒說完,淩虛惡狠狠撲倒了她,熾熱的唇堵上來,不給她半點喘息之機。
霄露掙紮一會兒便放棄了。
清早醒後,她嘴唇被咬破了皮,人還有點暈沉沉的,淩虛站在不遠處的山崖邊,聽到她的腳步聲,氣哄哄回頭瞪了眼她,滿目羞惱。
霄露不明就裡:“還生氣呢?”
淩虛被這輕飄飄的話氣得掉頭走開,她隻得追上去:“喂,被親的人是我,你别一副好似被我強迫的樣子行不行?”
淩虛站定,回頭道:“你是不是從未想過與我永遠在一起?”
他難得問得真切,霄露倒愣了一愣,道:“不是你自己不願意的嗎?”
淩虛急切道:“你就不能讓我好好想想嗎?你才問過我,轉臉便去勾引别人,你讓我如何信你是真心的!”
霄露道:“就幾個精怪而已,算不得什麼,比不上你。”
淩虛捏住她雙肩道:“那也不行!你不能如此!我不許!你若打定主意與我在一起,眼裡便隻能有我一人!我不管你們妖族如何,我們凡人的感情,是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随意的!”
霄露微笑:“所以,你想好了?”
淩虛停了一瞬,猛地将她緊緊抱入懷中:“想好了,可我害怕,我是個凡人,比不得你呼風喚雨神通廣大,我們之間,差得太遠了。”
還有最大的阻礙,他沒明說——自古人妖殊途,勢不兩立,他一旦與她相愛,在世人眼裡,那是有悖倫常世道的,凡人那邊斷不會再接納他,他會徹底與他們脫節,那該是何等的孤寂痛苦。
他的眼淚說掉便掉,霄露也懂了,道:“隻要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面對的,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
此時,距他們初見,已經過去了大半年。
淩虛的目的,達到了。
此後兩月,兩人在山中纏綿相伴,過得十分快樂,拾花賞雨,觀雲尋幽,追逐鬥嘴,淩虛臉皮薄性子傲,氣極了總不理人,霄露便追着哄他,偶爾她洩氣疲憊了,淩虛也會眼巴巴來乞求她,兩人你來我往,直到彼此習慣了這種日子,白天相依,夜裡相偎,在漫天星鬥之下肆意擁吻,俨然一對神仙眷侶,能看的出來,霄露的性情逐漸變得柔和,依賴,直至那天,她告訴淩虛,她有了。
鏡子外,霍天渾身僵硬,白铮瞧着他煞白的臉色,心想該是轉折之時了。
若時光停在當下,淩虛與霄露,也算段奇緣佳話了。
鏡中,淩虛聞聽後,先是欣喜,而後又變得惶恐。
霄露撫着他緊皺的眉頭:“你怕了?”
淩虛握住她的手,缱绻而悲傷:“我隻是,擔心。”
霄露笑道:“你不是說,有了孩子,夫婦之間便算真正完整了嗎?我會讓這個孩子好好出生的,他會是個凡人,像你一樣。”
淩虛依然憂心:“我聽聞,臨江外出的世家準備回程了,我們能一直待在這裡嗎?”
霄露道:“如果不能,你會怎樣?”
“我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淩虛脫口而出,似乎這句話,埋藏心底已久。
無數次,他正是用這種下意識的反應,來證明他對她的愛意,霄露也很吃這套,道:“若我要離開的話,你願意跟我走嗎?”
“願意,隻要有你在,去哪裡都好。”淩虛抱着她不放。
霄露徐徐道:“好啊,等這個孩子出生,我們便離開這裡,去一個不會有危險的地方,永世相伴。”
至于那個地方究竟是哪裡,她并未明說。
漫長的幾個月過去,在孩子出生之前,霄露及時運轉出了玄淨丹,法力削弱,仙人嶺外圍的雲霧都淡薄許多。
生産那日很快到來,早起,身子愈發笨重的她撥開雲床,喚道:“千亦。”
遍山看不見淩虛人,她走了兩步,腳下絆住什麼,猝然摔倒在地。
從劇痛中清醒,她的孩子,便這麼來到了世上。
啼哭聲裡,淩虛現身了,孩子落地,他的掩飾不在嚴絲合縫,眉宇間殺氣隐現,霄露抱着孩子到他面前:“你去哪裡了?”
淩虛面色凝滞,掃了眼他們,忽然動手推了她一把。
他滿腔厭惡惡心無法抑制地湧了出來。孩子,他和這個卑賤的妖邪,居然真的有了孩子?
霄露怔了許久,疑惑看他:“你怎麼了?”
淩虛道:“妖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霄露呆住了,笑道:“你别鬧了。”昨日還與她耳鬓厮磨的良人,為何突然變了樣了?
待山間圍滿各家各戶的捉妖師時,她笑不出來了。
淩虛的師父,被旁人稱作鐘方海的老人家走上前來指揮衆人:“圍起來!”
又過來拍着淩虛的肩,滿目心疼:“好徒兒,這一年多來,苦了你了。”
霄露沒有多聽他們說什麼,她隻望着淩虛,為什麼?他們過去的恩愛纏綿全是假的?
淩虛執劍對準她,臉上再無半點純真幹淨的影子,他變得那麼深沉,冷肅,像他手中寒芒如電的劍,刺痛了她的眼。
不管面對多複雜的人,她都能識破,他們卻派了個最簡單的人來。
随後在漫山雲層裡追捕霄露,衆人花了整整七天,淩虛熟悉她的氣息,了解仙人嶺的山勢,知曉她在山中的栖身處,在那些地方盡數埋了法陣,重重打壓下,她落敗了,孩子也丢了。
被帶到仙人嶺山腳下後,那些為抓她晝夜難休的捉妖師,早恨她到極緻,上來便是一通鞭打折磨,直到她奄奄一息,他們才收手。
“妖孽,敢攪亂東虞民生,今日便叫你知道我們的厲害!”
法陣開啟,霄露自知絕路已到,從滿山人影裡,瞥見了淩虛鐵一般的面孔。
那麼多炙熱潮濕的夜晚,她從夢中醒來,見他在熟睡中仍緊抱着她,頭埋在她頸間,無比依戀,她試着觸碰他的眼睫,他被擾醒,會捏住她的手,輕嗔:“别鬧。”睜眼時,那雙清澈見底的眸裡,分明滿是不加掩飾的愛意。
她看錯了,原來,連那些時候,他也沒有片刻放松,這場幻夢編織得可真切實,連半分真情都不摻,沉溺的,隻她一人。
她朝他大吼:“把孩子還給我!”
有弟子沖過來用力打倒她,她在血泊裡翻滾:“把他還給我!還給我!”
淩虛過來道:“都生死關頭了,你還想着那個賤種。”
她望着他道:“殺了他吧,現在就殺了他!别讓他活着,我知道你們凡人不會對他好的,讓我殺了他吧,他本就不該到這世上來。”
淩虛道:“你以為我會讓他活下去?”
語盡,他一劍貫穿她的軀體,靈力鑽進去,生生剜出了她的妖元。
直戳戳的血腥場面,令在場所有人不忍直視,淩虛全程卻連眼也沒眨,他是那般冷血無情,任她慘叫哭嚎,也無動于衷。
這駭然的舉動,自然不是平白做出來的,他在衆目睽睽下親手殺了她,也是想向圍觀的人證明——他進山這一年多來,外面的同門總是憂心,質疑他一個初出茅廬的捉妖師,能否抗住妖邪的誘惑,會不會真愛上她,橫生枝節,少數嫉妒他的,甚至與旁人打起賭,賭他難抵美色,不可能全身而退。
今日,他向他們證實了,他除妖的決心,從來沒有半分動搖。
随着鐘方海一招手,法陣啟動,這次,霄露無處可逃,在熊熊火焰裡,被燒死了。
隔着烈焰黑煙,她凝望淩虛,淩虛也在淡漠回看她,他不躲避,情緒平平,如在旁觀一個死物。
她真恨呐,這一切全是假的,他從頭到尾都在騙她。
凄厲的笑聲裡,她漸漸消失,仙人嶺密不透風的雲霧,頓時散了開來。
淩虛緩步下了山,路上,排着長隊的捉妖師正準備進山掃尾,他從他們當中逆行穿過,滿身倦怠冷沉,至山外,有同門帶着一年輕女子找到他。
“哥。”
毫無懸念,那是年輕時候的沈香寒,五個月前,她為找尋淩虛來到臨江,停留數月,隻為今日事成,兄妹二人能有機會叙舊。
淩虛沒與她說上兩句話,有弟子抱着孩子過來了:“師兄,鐘老讓我問你,這孩子,你想如何處置?”
淩虛看也沒看:“拿去扔了!”
沈香寒清楚他這一年多來的任務,此時見了這孩子,道:“哥,這是你和那個……”
淩虛别過臉,顯然不想聽,沈香寒聽着襁褓裡虛弱的哭聲,掀開看了看,手指一蜷:“他,是個凡人。”
淩虛道:“凡人又如何,妖邪之子永遠是妖邪之子,一輩子也改變不了,扔遠點,别再讓我見到他!”
數月來,兄妹二人偶然會面,說起舊事,淩虛當年離家出走的原因更詳盡了,他父親不仁,逼死糟糠發妻,對他這個兒子也是百般折磨,他才憤然離家。
他恨透了他的父親,卻在此時,親口說要丢棄自己的孩子。人生何嘗不是種輪回。
弟子要走,沈香寒又往襁褓裡看了一眼,隻這一眼,便再也丢不開似的。
她拽住弟子,望着淩虛冰冷的側顔,道:“哥,既如此,把孩子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