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過他像沈香寒,有人說他像淩虛,然而他與霄露才是最像的,足七分近似。
白铮看了霄露幾眼,那點懸着的心便落至實處,原本還怕查的會出疏漏,可霄露這張臉,便是最好的證明。
這場瞞了二十多年的久遠秘事,一夕捅破,在這個合适的時機,是天意。白骨族每次現世,都少不了天上神仙的助力,此次他們的計劃,隻會更為順利。
鏡中初見,霄露一臉不忿,袖中騰出觸手般的烏雲逼近淩虛:“誰準你進來的?”
淩虛恐懼退避,結結巴巴道:“我是……來找藥的,求你,别殺我。”
在他的描述中,他是附近村子的人,家貧如洗,身世凄苦,生母重病,缺一味罕見的藥,他不得已親自上山來尋,他是那樣手足無措,如履薄冰,跪地連聲苦求之下,居然騙過了霄露。
她給了他三日時間去找藥,三日後,無論找不找的到,他都得滾。
懷着恐懼在密林内奔波兩天後,淩虛受了寒,倒在山間昏迷不醒。
神思迷糊,他仍聲聲哭喚娘親,動靜很快招來猛獸,也引來了霄露,她從虎狼爪牙下救出他,而後,一巴掌扇醒了他。
也是此舉,讓他探到了她的底線和善意。
一個妖,若沒完全泯滅了良心,他便有機會殺她。
醒來後,她兇巴巴地讓他趕緊滾,他往外爬了一段,爬不動了,趴在地上失聲痛哭,霄露冷嘲道:“我還從未見過像你這麼窩囊的凡人。”
他兩把擦去眼淚,憤憤站起,怒而向她訴說自己悲慘的童年,大抵是昔年在沈家的經曆,他說自己自小不受父親喜愛,無論做什麼,換來的都是冰冷的眼神,他常被關在黑漆漆的小屋裡,忍饑挨餓,餓到精神恍惚,吃土吃衣裳充饑,後來他母親不堪忍受,帶他逃離了,可他們孤兒寡母在外鄉,日子更難過,他常常被人欺負,或目睹母親被人欺負。
一通控訴怒罵,聲淚俱下,加之他裝成了個結巴,愈發透出艱澀悲戚,霄露認真聽完,又一巴掌把他扇出老遠:“聒噪。”
淩虛摔得很慘,外加高熱未退,趁勢倒地不起,他心知讓一個女人愛上他的最快方法,是讓她憐愛他。
果然,看他可憐地蜷成一團,霄露沒再罵他,也沒再讓他滾,将他扔在石頭上自生自滅,後來他快活活燒死時,她終于大發慈悲,用法術救了他。
他清醒後,詫異瞧她,硬邦邦憋出句:“謝謝。”
霄露眼神陰沉,道:“接着罵啊,那天不是罵得很起勁嗎,你分明手無縛雞之力,卻敢來招惹我,不怕我一個狠心,吃了你。”
病好,淩虛才驚覺自己的處境,他面對的是一個妖啊,他被她森冷的神情吓白了臉,跳起來瘋狂逃竄,跑到哪裡,霄露便追到哪裡,繞了幾座山,實在玩不動了,她方停下來笑道:“就你這點膽子,哪來的勇氣進山找藥的?”
淩虛被她耍得疲累煩躁,道:“你是妖,冷心寡性,無情無義!當然不懂我們凡人的情感!”
這話放在以往,她必定又要生氣打他了,但她隻是平靜盯了眼他,将他要找的草藥扔過來:“小結巴,拿着。”
淩虛接過,臉色很難看。
霄露笑道:“昨天還罵我是個瘋女人,今日就敢要瘋女人給你的藥了?”
淩虛拽着藥跑得飛快,霄露在他身後笑聲如鈴:“沒事進山來玩啊。”
時隔多日,淩虛總算從仙人嶺出來了。
見過師父後,他道此事可成,與其繼續照計劃推進。
過了幾天,他有意昏倒在仙人嶺外,霄露喚醒他,他抱着她哭了一陣,又狠狠推開她,道自己回去晚了,母親死了,他如今一無所有,沒人在意,不知該去哪。
他崩潰,霄露望着他沒說話,消沉的時日裡,她一直無聲在身邊陪他,等他看過去,她又若無其事地避開視線。
山中歲月幽靜,兩人不似先前針鋒相對,倒莫名和諧。
而後一天,淩虛主動問起霄露:“你的親人在何處。”
他記得,上次提到家人,親情,霄露眼裡閃爍過迷茫的淺殇。
霄露笑話他:“我一個天上來的妖,哪來的親人。”
氣氛到了,她也忍不住說起自己的事,她是從天上一個冷冰冰的地方來的,那處常年寒冬,凜風猛烈,活了許多妖魔,但他們也像那座城一樣沒有情感,冷漠至極,她很厭惡,便來了此地,想在這片溫暖的地界裡終老。
她也如其他妖邪瞧不起凡人,唯羨慕他們懂愛,在雲萊國,人與人之間都有隔膜,滿是算計,永遠不會真正信任彼此,她也曾因相信朋友,被背叛,落下滿身的傷。
相互剖開過去後,兩人默默良久,淩虛問:“你不怕凡人也會欺騙你嗎?”
霄露笑道:“不怕啊,我這麼好,若騙我,後悔的人一定不是我。”
淩虛若有所思,她看着他道:“小結巴,你不會想騙我吧?”
四目相對片刻,她又自顧自否定道:“不會,你這麼笨,能騙誰呢。”
可很快,有捉妖師組隊進山了,被她設下的迷瘴困住,在山裡繞了三五日,險些餓死,見他們如此有毅力,她如他們願現了身。
她妖力強悍,那些捉妖師對付不了她,但她閑得無聊,耍着他們玩,故意被他們抓住,誰料淩虛半途沖出來,真以為她被擒了,拼死來保護她。
他們将他揍得鼻青臉腫,又道出事實:“幸好有你帶路,我們才能進山來,不過,你這是何意?”
霄露瞪過去:“你騙我?”
淩虛漲紅了臉,擋在她身前怒視那些人:“我不準你們傷害她!”
那群人沒将他放在眼裡:“臭結巴,識相的話趕緊滾!”
淩虛撲過去,被人打暈扔出了山,他們自認抓住了霄露,立即放火要燒死她。
這種程度的傷害,對霄露無效,她玩心起,裝作被燒死的樣子,化成一地的灰。
那些人心滿意足,沾沾自喜時,淩虛帶着滿身傷跑了回來,見地上隻剩層灰,他錯愕一瞬,抱頭痛哭,沖進人堆,想為她報仇。
他們罵他喜歡一個下賤的妖邪,又打了他一頓,他不服氣,每次被打倒,都掙紮着爬起來,反複十幾次後,遍體鱗傷,血人似的,他們打累了,有人對他起了殺心,在他再次撲過來時,悄然拔出了劍。
霄露及時現身攔下,肆意嘲笑他們一番,将他們通通掃出了山。
淩虛見她沒死,又驚又惱,滿是怒容的臉上挂着未幹的眼淚,扭頭便走。
霄露趕緊追上去:“你生氣了?我沒想到你這般在意我,我耍他們玩的。”
淩虛越走越急,末了,突然駐足轉身。
霄露猝不及防,一頭撞進他懷裡。
軀體觸碰的刹那,兩人都愣了一瞬,很快雙雙避開,淩虛瞅了她一眼,落荒而逃。
他走後,霄露獨自在山裡度過了無聊的時光,忽然覺得日子變漫長了。
過往從不覺得,欺負那個小結巴,這麼好玩。
很快,不自量力的捉妖師又組隊上山了,他們綁了淩虛,威脅她出來。她出手救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他,将那些人全部喂了山中惡鬼。
淩虛在昏睡中,喃喃讓她快走,她凝視他慘白的臉,心裡不知在想什麼。
傷好蘇醒後,淩虛躲閃着她的目光,扭捏地好笑,霄露問他:“你願不願意,陪我一直待在這裡?”
淩虛瞠目:“我不!”
他聽得出她是何意,連連拒絕。
霄露溫聲道:“你怕我?還是因我是妖?你自認人妖殊途,難以厮守?”
淩虛更顯窘迫,磕巴道:“你……你本就不屬于這裡,他們一直在想法子對付你,你早些逃命去吧。”
霄露追問:“你願不願意?隻要你願意,我可以施法,讓這山中從今往後隻你我二人,無人能傷害我們。”
淩虛依舊躊躇:“我隻是個一無所用的凡人……”
他一逃避,霄露便生氣:“好,你拒絕我,那你從今往後不必再來了!”
他又被她扔了出去,且漫山雲層如水流動,遮天蔽日,徹底将他拒之在外。
淩虛未急,照常理,他本就不該這麼快接受霄露。
之後,又是場滴水不漏的戲碼:他被臨江一員外家看中,三番五次威逼利誘無果後,那些人将他綁去,欲強行逼他與人成親。
他拼死反抗,亂哄哄的拜堂現場,霄露果然按捺不住,氣勢洶洶從天而降,姿态招搖而霸道,鎮住所有人後,她問他:“跟我走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問你,你若再拒,我們此生便不會再見了。”
淩虛抱着她腿不放,哭道:“帶我走!”
于是,霄露掀翻衆人,搶走了他。
重回山中後,淩虛久久沉默無言,一見霄露便躲,霄露笑道:“怎麼,你後悔了,舍不得那如花似玉的新娘子?”
淩虛埋頭不敢看她,道:“這些天,我心裡想的都是你。”
見她發怔,他又紅了耳根,闆起臉道:“想歸想,我可沒有接受你,下山的路在哪,我要出去。”
霄露道:“誰說我要放你出去了?此山歸我掌管,你既然來了,就别想走。”
說完靠過來,淩虛活像個被人調戲的良家女,失色後退:“你想幹什麼。”
他一身喜服還未脫,模樣比平日更俊俏,霄露壞笑道:“你說呢,現在遍山隻有你我,你隻能選擇接受我。”
“你想得美!”
淩虛飛速逃走,見怎麼也走不出山,急得原地打轉,霄露并未為難他,隻跟着他,在他周圍到處亂晃,晝夜不休,擾得淩虛心神難甯。
如此玩鬧半月後,淩虛隻能安然留下,但依舊躲着霄露,霄露好吃好喝供着他,不時調戲撩撥幾句,等他臉紅心跳,她又一笑了之。
再後來,他長久未給予回應,她覺得無趣,便棄他不顧了,恰逢山間新生出了幾個木魅花靈,她轉了勁頭,與他們談笑風生。
一日,她喝醉了酒,那幾個眼饞她許久的木魅趁機貼上來,一個個笑容谄媚,明目張膽地引誘,她也主動勾着一人脖頸,将他拉過來灌他酒喝,唇貼上他的臉,暧昧的氣息湧動,意亂情迷間,忽有人沖過來推走了那木魅。
她迷蒙睜眼,見淩虛雙眉緊皺,臉色鐵青,笑道:“你來了,要不要喝點?”
好心遞過去的酒杯,被淩虛一掌打飛,她登時惱了:“反了你了!”
淩虛道:“你是騙我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