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陸真忽而擡眼，直視着言無。

就連陸式微也沒有想到。

之前見識過陸真一見到言無過來便下意識卑躬屈膝将自己壓制的情狀，陸式微本以為，這次陸真也會一樣恐懼。

她正在盤算着如何幫助陸真躲過這一局，根本沒有料到陸真會擡起頭來。

她已然想好了怎麼瞞過這件事？

還是說……要直接告訴言無？

陸式微還沒盤算完，陸真卻已然開口了。

她微微擡起眼來，直視着言無，一字一頓地說道：

“妖者，便是執念所化。言無老祖身為天下第一的捉妖師，又何必執念。

“無論師祖是否尚在，又在何處，她若是想要出現，便會出現；若是不想出現，您難道又有什麼非讓她出現的理由不可嗎？”

刹那間，陸式微隐約感覺有些恍惚。

她如今寄居于陸真的身體，本來應該是同陸真一個視角，可不知道為何，她總覺得，如今的陸真是擋在她面前，為她說出這一番話的。

說不動容都是假的。

陸式微抖了抖手，歎了口氣：“陸真，說實在的，你這話讓我很感動。

“之前是我對你頗為嚴厲，其實……其實你如果實在心悅言傲，我也不是非逼你不可。”

陸真撇了撇嘴，腹诽道：

【師祖别怕，師婦同我講過以前你怎麼被言無這家夥欺負的事情，我一定會為你報仇雪恨的。】

……這話說的。

陸式微試圖挽救一下自己的顔面：“其實，下次可以打臉言無這種事，我也是可以自己來幹的，你不是一定要為我出頭的。

“比如說，上次在我墳墓那處，你可以繼續讓我占着你的身體……”

【那可不行。】陸真的聲音堅定，【師婦都說了，你一見到言無老祖就說不過他，所以說，還是我來說最為穩妥。】

……這是哪裡來的謠言。

陸式微試圖趁機教育一下自己的徒孫，卻在這時，站在陸真面前的言無突然動了。

陸式微眼皮一挑，下意識就道：“陸真躲開，小心言無對你動手。”

言無雖然不是會對小輩動手的僞君子，但他到底比陸真要強大一個等級，若是因為陸真的話而動了情緒，那威壓未必不會讓陸真受傷。

可言無卻沒有。

他平靜得出乎陸式微的意料，隻緩緩道：

“你說的是，是我唐突了。

“但我有一事囑托你。”

陸真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意思是洗耳恭聽。

她的動作娴熟，但其中有多少真情實感，陸式微覺得大概沒有。

言無沒管這些，隻順着話頭說了下去：

“你如果有一日得見你師祖，替我帶一句話。

“明琰是個出色的捉妖師，親手傷她，非我本意。”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低了下去，

“還有許多事也非我本意，我隻願她能……”

陸式微凝目看向言無，卻隻能看見言無動了動嘴唇，什麼也沒有聽到。

陸真還欲再問，走在隊伍最前的明荔忽而頓住腳步，斜眼看了過來：

“你們倒是好興緻，将我此處當做了叙舊的好地方。”

*

明荔的語氣不悅，但她說的倒沒錯。

這裡的确不是叙舊的好地方。

陸式微已經許久沒有來到式微村了。

自從明琰失蹤，她便與言無鬧翻，之後便是封印被解，她身隕萬妖窟。

至于此處，便再也沒有機會再來了。

幾句話間，他們已然踏進了式微村的地界，陸式微環顧四周，依舊是低矮的屋檐，家家門前燃着久不熄滅的明燈，不時傳來幾聲孩童的嬉笑聲。

隻不過，天色比當年壓得更低了。

層層疊疊的妖氣自後山處盤旋而上，飄搖在半空，如同塵煙一般，四散開來，攀附在村落裡的每一個建築之上。

言傲緊緊跟着陸真，扁了扁嘴：“這裡的妖氣怎麼這麼重啊……你們西微門都不管管的嘛……”

“西微門的觀妖塔從未報過這裡的異常啊……”陸真的面上也泛起困惑，“難道是老祖塑像裡的監測法陣失效了？”

“什麼？”

言傲還沒反應過來，眼前忽而亮起了一陣強光。

比每家每戶前的明燈還要亮的光芒籠罩了下來，照亮了言傲面前的……

一尊雕像。

一尊、陸式微的雕像。

陸式微捂臉，看到自己的塑像，真的好羞恥。

陸式微诘問：“陸真，我記得當時說的是，雕像事小，随時監測這裡的妖氣濃度是真。

“所以，這裡的雕像為什麼這麼大？”

陸真撓了撓脖子：

【做這雕像已經您身死萬妖窟的時候了，當時言無老祖威名名傳四海，我師婦氣不過，于是便派人做了個超級大的雕像，浩浩蕩蕩地運了過來……】

……好。

陸式微翻了個白眼，喃喃自語：“那既然有這麼大的雕像，為什麼監測法陣沒有起效？”

她和陸真起了同樣的疑問。

思緒轉了一圈，陸式微忽而想起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