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門口。
隻是這一次,那裡站着的隻有一個人影。
那人凝眸看他,背後有春夏秋冬的光景變化,四海八荒仿佛都在皲裂,可她仍然看他。
她提了提手裡的東西,對言無笑着:
“言無老祖,我們回去吧。”
言無順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幾瞬後,看清了那人手裡的東西。
是一個人頭。
那人頭他認識。
是明琰的。
天色已經變轉到了黃昏,餘晖自陸真的身後潑灑着淌了過來,隐隐映出她的腳下的東西。
那是明琰的四肢和軀體。
其中,明琰使劍的右臂隐隐透露出幾分破舊的色彩來。
仿佛與其它部分并不是同一個時間所切割。
陸真往前走了一步,露出了她身後站立着的言傲。
言傲的身後,露出了一圈一圈正在湮滅的妖氣——
那是阿良的妖氣,言無認得。
陸真又往前走了一步,伸手道:“言無老祖,幻境破了,我們走吧。”
言無往後退了一步。
他仔細看着陸真,那人臉上浮現着和平時不同的神色,他有些警惕。
也許是歸屬于陸真體内的另一個人。
但更警惕的是,那神色,卻也并不是他尋常所認識的那個人。
……
時間旋即歸于黑夜,伸手不見四指的波浪夜色之中,忽而傳來了一聲極輕的聲音——
“……首領,那是誰的塑像?”
仿佛一葉燭火自黑暗中栩栩而升,刹那變盛,而後撕破黑暗,敞亮出璀璨的景緻。
有熟悉的法術落于言無的面前,絢爛而過,而後倏忽不見。
是他設下的定位法術。
因為被定位的人已然來了近前,所以法術自動失效了。
來的人是明承運和明荔。
周圍重新恢複了剛剛妖氣四溢的模樣,言無擡起眼來,隻見面前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少人。
小師弟疊着言傲,陸真在一旁趴着,三人喘着氣,面上俱是劫後餘生的驚喜。
言無又側頭看了眼旁邊的明承運和明荔,順着明承運的目光,看向了中央拔地而起的巨大雕塑。
那雕塑刻得栩栩如生,赫然刻着的,就是明琰的模樣。
其座下的法陣流轉着讓人難以忽視的光芒,如今,卻一寸又一寸碎裂開來。
明荔跌跌撞撞地撲了上去,明承運跟在明荔的身後想要問些什麼,伸出去拉住的手卻被明荔直接撥開。
陸真如今已然被陸式微控制着,于是“陸真”擡眼道:
“明荔天師,你滿意了吧。”
明荔根本聽不見似的,一下一下撫摸着那碩大無比的雕塑的底部,眼眶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不住地往下滾落。
“陸真”卻毫不在意,繼續道:
“這裡的确是攫取人的回憶來塑造幻境的陣法,但是卻不是為了進行攻擊。
“你是為了攫取自己的回憶,是不是?”
旁邊的言傲和小師弟都喘息着清醒,聞言立刻看了過去。
“陸真”緩緩站起來,不知為何,雖然自己進入了幻境,可是力量卻并沒有再繼續消減的模樣。
她繼續道:
“你把你回憶裡的明琰抽出來,故意吸引妖怪而來,用法陣聚集妖氣,是不是?
“而你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重新讓明琰複活,對吧?”
“不是的!首領不會故意聚集妖怪!首領也不會想要複活那個和妖怪通婚的叛徒!”
明承運下意識反駁,他漲紅着臉,一副極力解釋的模樣。
“和妖族退婚的叛徒?”字字句句暈着寒氣,“陸真”轉過眸來看向明承運,眼底有暗光在閃,“明荔便是這樣與你們說的,是嗎?”
下一刻,她轉眸看向明荔,竟然在笑:“明荔,你既然如此喜歡這個法陣,你有沒有試過,看看明琰的回憶呢?
“她當年究竟是不是因為與妖族通婚而被我逐出師門,你便一點也不知道嗎?
“她是陸式微的徒女,陸式微的門下一不出叛徒,二不出于捉妖之事上分心之人,明琰是陸式微最驕傲的弟子,又怎麼可能作出此等事情來?”
明荔仿佛被戳到什麼痛處一般,瞬間跳了腳:
“如果不是和妖族通婚,言無怎麼可能直接砍了她的手臂?言無此生最恨與妖族沾染之人,你也最恨有人于捉妖之事上一心二用,怎麼不能聯手害了她?”
“是你以為你的愛才是她最需要的東西,你妄想你這偌大的村落後繼有人,是你害了她!”
“是陸式微妄想将整個西微門交給我妹妹,可她那個半人半妖的怪物,怎麼可能讓她得逞!”
天光一瞬閃過,無邪琴粼粼發光,言無弦指明荔,眼裡有化不開的墨色。
可他的攻擊沒并沒有找到機會打響。
因為明荔在劇烈的争吵之中,陣法的光輝忽而一閃,頃刻間,那高聳入雲的雕塑之上突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而後,一陣幽暗的光芒,穿過了漫無邊際的妖霧,籠罩在了每一個人的頭頂。
再然後,天地昏暗,一切都仿佛倒轉了過來。
直到再次睜眼。
“陸真”的眼裡映出的,是和剛剛一般無二的屋子。
隻不過,這個屋子更加嶄新,仿佛是剛剛搭好一樣。
她還沒來得及仔細觀賞,便聽裡面有人蹦蹦跳跳地走了出來:
“師婦,這裡是我新搭的屋子,很是結實可靠,我們捉妖這段時日就住在這裡,肯定很安全!”
而後,一個梳着雙馬尾的身影走了出來,眉目稚嫩,眸中盡是嬌憨可愛。
是幼時的明琰。
再之後,是個沉着笑意的聲音:“小琰,你慢一些,師婦要追不上你了。”
那是,幾千年前的,陸式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