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晚自修上完後,程圖南照舊例準備送荀墨回家。
他等了至少十分鐘,身邊的小姑娘還在磨磨蹭蹭理東西,直到值日生過來不耐煩地詢問了一句,她才仿佛從自己的世界裡抽身出來,後知後覺地道了個歉才出門。
程圖南略微蹙眉,追上前面慢吞吞走路的小姑娘,總覺得她臉上寫滿了不想回家四個字。
他思考兩秒,大緻猜到了原因,想了想,找了個突破口問:“明天要交初始選課單,你要選物理嗎?”
“啊……”荀墨稍頓了兩秒,坦誠道,“我還沒想好……”
雖然在程圖南的幫助下,她的物理的确不差,但是她确實對這門科目沒什麼特别大的興趣,想讀的專業方向也和這塊沒有半點兒關系。
但是父親那邊,确實是個過不去的關。
程圖南:“你想選嗎?”
荀墨猶豫着,還是搖了搖頭。
程圖南明了,頓了兩秒,又問:“其實我一直好奇,你的父親既然是物理老師,應該教的比我好多了,那為什麼……”
荀墨垂着眼笑了笑,非常坦然:“我爸他啊……就隻會把他覺得正确的方法灌輸給我聽。”
“他從來不管我能不能聽懂,能不能接受,他覺得作為他的女兒,我就應該生來就學得會。”
她長歎一口氣,像是帶着點對自我的嘲諷,笑了笑搖頭:“沒辦法啊,誰讓我太笨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到了荀墨家門口,她轉身,剛要和程圖南道别,隻見他停好自行車,微微彎腰,表情認真地看着她。
“這句話可能我來說不合适,但我還是想告訴你。”
“荀墨,你特别優秀,但你并不是你父親夢想的繼承人。”
“我認為,你更應該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半彎着腰,整個人的上半身和荀墨離的很近,但是氣氛卻半點兒都不暧昧。
他定定地看着荀墨,語氣溫柔得像是在和她商量,“答應我,好不好?”
這是荀墨第一次見到程圖南這麼和她說話。
她望進面前少年澄澈的黑眸裡,仿佛透過瞳仁看到了一個非常渺小的自己。
那麼膽怯而自卑的一個人,正落在他的眼睛裡。
而他卻說,“你特别優秀。”
他是在幫她下決心。
荀墨鼻子有點酸。
她眨眨眼,忍住自己将要溢出的哭意,點頭應了一聲。
“好。”
“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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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墨乖乖地站在客廳餐桌旁,接受父母對自己成績的審判。
父親荀立一行一行地把她的每一條成績看完,眉毛皺在了一起:“怎麼還是班級第三,你考來考去,怎麼都是這個名次?”
荀墨誠實道:“前面那兩個同學太厲害了。”
“人家能考第一,為什麼你不行?你比别人差在哪兒了?你别給我找借口,你就是沒努力。”
荀墨知道這個時候再回答他,荀立能唠叨的更多,幹脆閉了嘴,由着他數落。
母親曹檬幫着打圓場:“好了好了,别說墨墨了,我覺得這個成績還行啊……”
“次次都是第三,你覺得哪兒好了,她但凡再用點心就不會是這個成績!”
荀墨幹脆低頭去看拖鞋上的花紋,仿佛開了語音屏蔽器,聽不見外界的一切對話。
沒努力。
那就沒努力吧。
反正無論自己付出多少,隻要沒拿第一,在他們眼裡,都是沒努力。
最後終于在荀立對她物理上的進步略微表達了一點兒滿意後,荀墨才擡起頭,小聲地開了口:“爸。”
“選課……我能不能,不選物理?”
荀立果然一聽到這話就炸了。
“你不選物理?那你還想選什麼?你将來靠文科你能吃到飯嗎?我和你說了多少遍,未來工科才是主流,你不選物理你将來能讀什麼專業,你自己說!”
曹檬這會兒也和荀立站在了同一邊,隻溫柔地拍了拍荀墨的背哄道:“墨墨,你爸這次說的沒錯,聽你爸的,好嗎?”
荀墨垂下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發呆。
她聽着父親怒不可遏的數落和母親溫柔的勸說,一言不發,異常執拗,最後也沒把那個“好”字說出口。
沒辦法啊。
答應了某個人的事情,她總不能反悔吧。
**
荀墨趴在書桌上,大腦放得很空,盯着旁邊書架上的一本書燙金的書名發着呆。
她沒開台燈,像是想把自己隐進黑夜裡銷聲匿迹。
夜很深,隻能間斷地聽到窗外草叢裡昆蟲的鳴叫聲,在寂靜的夜裡分外清晰。
旁邊手機屏幕亮了亮,在一片黑暗裡顯得格外刺眼。
荀墨瞥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号碼。
她心裡煩得很,下意識就按掉了。
三秒後,那個号碼又打了過來。
荀墨愣了愣,想着大概是誰有什麼重要的事,抓起手機,深呼吸了一口氣,按下接通鍵。
程圖南的聲音就在她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然響起。
“荀墨?”
荀墨懵了。
她張了張嘴,一時不知道要說什麼。
仿佛之前好不容易堵住的那點委屈,在聽到他的聲音的那一刻,像是心裡積攢了良久的燃燒劑遇到了那一點火苗,噼裡啪啦地盡數爆了出來。
荀墨忍了半天的的眼淚啪嗒一下就從眼眶裡滾落了下來。
“荀墨?荀同學?荀小可愛?嗯?怎麼不出聲?”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輕佻散漫,不怎麼認真。
但那卻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支持她,鼓勵她,會和她說,你特别厲害,特别優秀,能在看到她的缺點之後,依舊毫不保留地誇獎她的人。
她覺得自己好不容易自欺欺人豎起來的堅強壁壘,瞬間倒塌得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