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你且細細道來,今日皇帝的變故,究竟是何緣由?”韋太後目光一掃,便鎖定在了王貴身上,她手中的拐杖擡起,又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王貴聞言,心中不禁湧起一股寒意,心中暗自斟酌,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每一個字句都需深思熟慮,方能出口。
他似是回憶了片刻,這才緩緩開口,将所見所聞細細道來,言辭之間竟與秋宴越之前的叙述不謀而合,隻是角度略有不同罷了。
秋宴越安靜的立在一旁,靜靜地聽着,臉上神色未變,仿佛早已料到王貴會如此說。
江南風氣奢麗,憐月宮的設計更是将這一特點發揮到了極緻。整座宮殿有山有水,亭台樓閣錯落有緻,每一處細節都透露着江南的溫婉與雅緻。從金碧輝煌的大殿到幽靜雅緻的寝宮,中間隔着曲折蜿蜒的回廊。
建平帝中風倒地前拉着自己步伐匆匆,早就就将王貴等宮人甩在了身後,而廊間點綴着各式各樣的花卉與盆景更是讓後面的人視線受阻。
王貴趕到的時候,建平帝已倒地不起,陷入昏迷之中。
這陛下究竟是中風在前,倒地随後;還是倒地之後,方引發中風,此中看似沒什麼差别,可實則關乎重大。
若是先中風再摔倒的,那不一定就是和憐月宮有關,這中風的緣由得好好查清楚;可這要是摔倒了引發中風,那整個憐月宮上到秋宴越這個一宮之主,下到憐月宮養的兩條看門犬都脫不了幹系。
王貴也是聰明人,他作為建平帝的心腹太監,皇帝身邊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得安排妥當,可今夜皇帝在憐月宮突發風疾,可他卻沒有在第一時間發現,甚至連建平帝的中風緣由都不甚清楚。現在太後問起,若他據實禀報太後,那少不得得治一個伺候不力的罪。
故而他選擇順應秋宴越之言,此舉實為明智之舉。
見從王貴口中得不到什麼有利的信息,韋太後眼神中透露出幾分凝重與深思:“王太醫,你乃宮中資曆最深、醫術最為精湛之人,哀家信得過你,你且先看過這份起居注,再做論斷。”
太後身後的宮人心領神會,迅速上前,雙手恭敬地捧着那份薄薄的起居注遞到了王太醫的手中。
這份起居注,雖僅有寥寥數張紙頁,卻詳盡無遺地記載了皇帝今夜的飲食情況。
這份起居注是太後命人從司宮台拿回來的。
秋宴越所獲取的,僅為前幾日的起居記錄,而太後所展示者,則是專為今夜所撰寫,由專門的執筆人即時記錄并呈送至司宮台,隻是因為事發突然尚未及編入正式檔案之中,故而隻有幾張紙,但雖然寥寥數紙,可上面的内容可是不少,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布滿了全部紙面,雖然記錄人字迹工整,但内容卻緊湊,因是即時記錄,許多話并沒有潤色整理,且話語多有重複,看着就讓人頭暈。
王太醫接過起居注,逐字逐句地仔細研讀起來。
起居注并不長,短短幾張紙,王太醫迅速閱覽完畢。他輕輕瞥了一眼捂着面頰低聲啜泣的秋宴越,面露同情之色,随後将手上的起居注傳給了在場的另外幾位太醫。
在場的太醫看完起居注,皆是面露古怪之色,一時竟無人言語。
韋太後見狀,心中頗感不耐,遂開口問道:“諸位太醫都是我大趙醫術最為高明之輩,皇帝的起居注你們也都翻閱了,此刻可有何論斷?”
諸位太醫面面相觑,最後又是将資質最老的王太醫推了出來。
“這......”
“陛下今夜是在賢妃娘娘的賢儀宮内用的晚膳,賢儀宮今夜所享用的膳食,均是上等的食材,足見賢妃娘娘之用心。”王太醫隻覺得手中的紙張有如千鈞,可太後發話了他也不得不開口,斟酌一番後他先是禮貌地将賢妃誇贊了一番。
“隻是......”王太醫話鋒一轉,語氣中透露出幾分凝重,指着起居注上一道膳食說道:“但唯獨這盅‘人參海龍湯’,卻是有些不妥。”
“哦?此言何解?”韋太後聞言,不禁眉頭輕蹙,顯然對王太醫的此番陳述感到意外。
聽王太醫這話,皇帝中風似是和賢妃脫不了關系。
可賢妃從入宮來就是一副清冷的摸樣,手中檀木佛珠終日不離手,實在不像是能讓皇帝中風的禍水人物。
王太醫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就算賢妃是四妃之一,出身顯赫,且與太後血脈相連,但事關皇帝龍體安危,他也不敢妄言,當下,他的頭垂得更低了:“人參和海龍’,自古以來便是大補之物,兩者相加對于男性而言,更有壯陽益精之功效。然而,陛下年事已高,身體機能已不複當年之勇,平日裡我等太醫對于陛下日常飲食用藥皆是建議遵循溫補之道,力求循序漸進,以保龍體安康。”
“而這人參海龍湯,雖名為食膳,實則藥力不凡。尤其是其中所用之人參,其年份大有講究。”王太醫說到這裡,不禁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着接下來的言辭,“若是人參年份在十年以下,其藥性尚算溫和,陛下服用自然無礙。但若是這人參已有三十年以上之齡,那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三十年以上的人參,其藥性之猛烈,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即便是陛下貴為九五之尊,身體素質遠超常人,但在這等強補之下,也難免會出現短時間内受補過盛的情況。”
“而一旦身體無法承受這股突如其來的藥力沖擊,便有可能引發一系列的不良反應。輕則頭暈目眩、心悸氣短;重則……重則……便是如現在這般突發風疾。”
夜色依舊深沉,但宮中的氣氛卻似乎因這一番對話而變得更加凝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