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學生敢問,陛下是否知道,在離京師三百裡外的太康縣,百姓們正在易子而食啊!白花花的人肉公然在市集上甩賣,都是為了戰事而加重賦稅徭役的結果。”
“現下,商戶們破産倒閉,農民們變賣土地,戰事未起,我大昭已然餓殍遍地,流民四起。”
“陛下,您睜開眼睛看看吧!以我大昭的國力,根本就打不了仗!”
“放肆!”趙凝揮臂猛拍欄木,“我大昭國力強盛,此事朕從未聽聞。添加的賦稅都經過三司精密的計算,萬萬不至于對百姓有如此影響。”
“這必定是太康縣的縣令借機中飽私囊,朕定當重重罰他。”
“你們是朕的子民,燕雲的百姓也是朕的子民,朕又豈能放任他們不管?”
“陛下!燕雲的百姓北燕的統治下早已在北燕的統治下生活了百年,他們與契丹族人通婚交友,水乳交融,自成一家。”
“陛下确定,在他們眼裡,大昭還是他們的故土嗎?陛下還是他們的王嗎?”
譚宜身側,另一位太學生站起來質問道。
許弋心中狂跳,她讓暗影衛散播的消息裡,即沒有與太康有關的,也沒有與燕雲子民有關的。
有人和她想到一處去了,并且掌握的情報比她多,實施的速度比她快,是誰?弄得如此決絕?趙凝吃軟不吃硬,這下要糟糕了……
果然,趙凝緊緊攥着拳頭,白着一張臉,怒喝道,“來人,把這兩個為首的直接推到菜市口,斬了!其餘人等一律押至大理寺,聽候發落!”
“陛下息怒!”許弋一驚,直挺挺地跪了下來,城樓上的一甘人等,跟着齊齊跪下,磕頭的,求饒的,不一而足。
“陛下!太學生們是憤世嫉俗了些,言語不當沖撞了陛下,但他們心系大昭,情急之下也是情有可原啊!”葉靜能求情道。
“陛下開恩啊!太學生們初出茅廬,胡言亂語了這一番,還請陛下大人有大量,切勿與學生們計較啊。”
孫白舜也讨饒道,他亦是出身太學,這底下跪着的學生都是他的後輩,他豈能眼看着他們白白喪命。
“哼。都反了嗎?還當朕是大昭的女帝嗎?”趙凝陰測測地問道。
“陛下明鑒,微臣不敢!”衆人齊聲道。
“我看你們也沒什麼不敢的。”趙凝看向守在城樓上的趙簡,朗聲道,“都指揮使,你還在等什麼?還不快點把這幫鬧事的學生給朕抓起來!”
趙凝說罷,拂袖離去,“太學這幾年真是教出了一幫好學生,如此下去,朕看這太學也不用再辦了。”
群臣從城樓上站起,看着在城樓下四散奔逃,又如綿羊一般被殿前司的禁衛軍們圍困、捉拿的學生們,隻覺身上一陣陣發冷。
許弋緩步走下城樓,隻覺得腿都在顫,到底是誰?搶在她前面如此行動,把一步好棋生生走到如此。
“逍遙王殿下真是好計謀,自己畏縮不前,卻煽動得一甘毛頭小子為殿下舍生赴死。”葉靜能走到許弋身側,嘲諷道
“不是我……”許弋蹙眉道。
“若不是殿下勸得陛下親自前來,我想學生們也不至于有如此下場。”
葉靜能撞着她的肩膀,跑下了城樓,她要趕緊去告訴謝珉懷,去告訴國子監、太學的一甘祭酒、司業,起碼要将剩下的學生們從大理寺保出來。
許弋簡直百口莫辯,隻能看着葉靜能匆匆遠去,孫白舜搖着頭從她身側走過,韋進安亦用老鼠般的小眼睛瞥了她好幾眼,這才離去。
***
崇政殿外,許弋焦慮地徘徊着,奈何趙凝就是不見她,她也隻好守在門外。
不多時,一群老夫子風風火火地趕了過來,為首的正是國子監祭酒申玄映,隻見他向守門的小黃門作了個揖,小黃門便快步進去通報了。
許弋眼尖,一眼看到了站在隊伍末尾的謝珉懷,她欲意走上前同他講話,卻見他向右走了幾步,同一位夫子說起話來,如此卻是不好喊他了。
小黃門很快又跑了出來,将夫子們迎了進去。
許弋跟在人群後,追着小黃門問道,“小果子,阿姐還是不願見我麼?”
兩個禁衛軍亮出長矛,将許弋攔了下來,小果子急奔回來,貓着腰輕聲道,“殿下呀,陛下眼下正在氣頭上,這群老夫子進去了也讨不到好果子吃。”
“您還是早些回去歇着吧,等陛下的氣消了,自然會來召見您的。”
“诶!小果子!”許弋還要再說,卻見那位小黃門緊緊追着諸位夫子的步伐,進入殿中去了。
“殿下!您再上前,休要怪末将不客氣了。”一位禁衛軍嚴肅道。
“好好好,我退後,我就在這裡等着,行了吧。”許弋松開按在長矛上的手,往後推了三大步。
她忍不住焦灼地踱起步來,是她做錯了嗎?是她不該勸趙凝親自去見太學生的嗎?
可是太學生的請願不就是為了說給皇帝聽的嗎?如果皇帝壓根兒就沒聽到,那還請什麼願?
隻是……趙凝一向是如此殘忍的嗎?
這段日子,許弋與她朝夕相處,隻覺得她待自己甚是柔情。趙凝隻是脾氣差了些,而這些脾氣也都是因病情不穩定的緣故。
她從未見過趙凝下令殺人,今日聽到命令時,她竟被吓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趙凝是否向來心狠手辣,所謂的溫情隻是她給的偏愛?還是她原本賢明大度,是這些學生觸犯到了她的逆鱗?許弋一點也想不明白。
天光将盡時,夫子們總算從大殿中出來了,隻是他們一個個垂頭喪氣,宛若喪家之犬,看得許弋也慌亂起來。
謝珉懷從許弋身前不遠處走過,她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那裡,他竟是視若無睹,看也沒看一眼。
許弋看得心頭起火,這個謝珉懷,究竟是怎麼回事。
“謝大人!”她喊着他的名字,追了上去。
謝珉懷對着周圍的夫子說了幾句話,便停住了腳步,隻不過他隻是站在原地,卻并未轉身。
許弋在他身後停了片刻,拉着他的袖子将他轉了過來,氣呼呼地道:“謝大人剛剛沒有看見我麼?!”
謝珉懷從許弋的手中掙開袖子,退了一步,偏過臉道:“逍遙王不在資善堂教導太女,在崇政殿前做什麼?”
許弋眉頭蹙起,“謝大人!你不要轉移話題,被押進大理寺的太學生們怎麼樣了?陛下同意将他們放出來嗎?”
“逍遙王……你還有臉問……”
謝珉懷的身體微微顫抖着,自從葉靜能将事情告訴他後,他又是痛心,又是自責,又是悔恨,一時之間,他再也不想見到這位逍遙王,沒想到她還偏偏纏了上來。
謝珉懷擡起頭,眼神中滿是凄苦。
蓦地,他按住許弋的肩頭,一把将她推倒了牆上,“逍遙王!你好狠的心!我沒做成的事,你就讓我的學生去做麼?”
“唔。”許弋忍着肩胛骨的一陣劇痛,掙紮道:“謝太傅……不是……”
“該償命的是我,是我啊!你把我的人頭拿去,把我學生的命還回來,還回來啊!”謝珉懷的雙手死死掐住許弋的肩膀,害得她幾乎無法動彈。
“來人啊!謝太傅發起瘋來,要謀害逍遙王啊!”一旁的宮女見狀呼喝起來,殿前司的禁軍們匆匆跑過來,扭着謝珉懷向外走去。
許弋揉着肩膀喘着氣,對過來扶她的宮女道:“你快去追,快去和都指揮使說,謝太傅隻是一時情急和本王起了争執,沒有傷到本王,讓都指揮使千萬别向他問罪。”
“諾。”宮女聽罷,撒丫子跑了過去。
“還有,此事絕對不能傳到陛下耳朵裡,你們聽見了沒有。”許弋站穩身體,對圍過來的宮女與小黃門們說道。
“諾。”小黃門們領了命,兀自散了開去。
對了,今日她沒有去看過趙元,許弋揉了揉肩膀,向着資善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