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響極清脆。
幾乎是一瞬間,那穿過半枚碧桃花玉佩的紅線就“啪”地斷裂,失了和遙遙遠處的聯結。
他往日黧黑的桃花目此時色如金海,重出一層妖異的光華,流轉着攝人心魄。
玉佩倏然落回檀秋祝手中,他平靜擡眼,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陡峭山崖。
掠身飛至山崖最頂端的灰黑鐵門前,他手中凝出咒決,想要直接劈開那纏繞在外頭的鎖鍊。
“哥哥,終于想好要放我出來了嗎?”裡面的人聲音輕輕含着笑,有幾分戲谑。
裡面的人叫檀秋祝哥哥,那聲音也确同他本人的極像。
隻是比起檀秋祝,在溫柔中多了幾分渾然天成的幽森。
是他隻有怒極時才會有的聲調。
“我不是你哥哥。”檀秋祝凝咒決的手一頓,冷淡回答,“玄彌,你隻是我的衍生物。”
“哥哥還是這麼喜歡自欺欺人。”裡面的人仍舊在笑,聲音卻很譏嘲,道,“把作為妖那部分的我剝離出來關押在這裡,就能真正變成人族嗎?”
剝離妖的那部分?
半妖這種生物,之所以叫半妖,正是因為他們一半人族血脈,一半妖族血脈。
他們不多見,但也不算太少。但檀秋祝,又同一般的半妖不太一樣。
他人和妖的部分并不相融,被分作兩個人格。
玄彌是他的副人格,也就是身為妖的那部分他,有燭龍一族本能的嗜血殘忍。
六年前那一場落風村的任務,他受傷後沉睡,玄彌趁機接管了他的意識。
然後玄彌設局暗算當時的鎮妖司使以緻對方身死,又為達目的連傷無辜百姓衆多,甚至于……誤殺了離清緣的父母。
那次任務結束後,千年來皆緊閉的妖都門忽大開,鎮妖司大赦天下妖,放其歸家。
除了檀秋祝沒離開。
他用禁術強行剝離出了玄彌的那部分意識,把對方囚禁在黑崖之上。
後來,檀秋祝就接管了鎮妖司。
一直到今天。
風聲獵獵揚起衣擺作響,檀秋祝沒接他的話,隻說:“玄彌,我要你的妖力。”
*
京郊的石屍,在無知無覺中自然消失了。連帶着南疆也不再頻頻死人。
但這些離清緣都不知道。
極樂城像座迷迷醉醉的溫柔鄉,這裡的一切太安甯,會叫人不知今夕何夕。
離清緣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有些沉浸在這種氛圍裡時,是今晨。
她睡不着,早起,在城主府的院子裡坐了會,突發奇想想下個廚,于是出門買菜。
在城中住了大半個月,離清緣已經和街坊鄰居都相熟了。一路打招呼過去到城東集市的菜販攤前,她碰見了苗姨。對方拉着她的手,要她去家裡做客。盛情難卻,于是她便去了。
潔白如雪的面條卧在清鮮的湯水裡,那碗做好的陽春面端上來時,離清緣被撲面而來的濃郁香氣弄得微怔了一下。
“乖囡,你上次不是說想吃陽春面?”苗姨樂呵呵拉着她手說,“我特地學了一手,快嘗嘗吧!”
“陽春面?”離清緣輕輕蹙了蹙眉,神色間有些困惑。
她記得自己曾和苗姨說過想吃陽春面。
但她記不起自己身為一個南疆人,為什麼會喜歡這道北境菜了。
“忘性好大哦!”那瞎眼小孩在院子裡的花草旁蹲着曬太陽,聞言極不友善地嗤她一聲,“你明天會不會就忘記自己是誰了?”
離清緣還沒出聲回小孩,苗姨先瞪了小孩一眼,她走過去提溜起小孩的領子,把他從花草旁拎開。
“少亂說話。”苗姨一拍小孩的頭,複而又痛心疾首道,“你離我種的花草遠點,上次被你不小心一碰,就全枯萎了!”
...百草枯?
離清緣腦海裡蹦出這三個字,并且同剛剛需要在記憶裡反複搜尋的模糊感不同,她輕而易舉就對上了自己對這個特征的記憶來自檐如歲。
檐如歲小時候被當作萬人嫌,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他所及之地,所有花樹皆凋零。說難聽點,就是百草枯。
她不動聲色把目光移到那小孩身上,見對方撇一撇嘴,敷衍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就不能和她一樣也忘記點東西嗎?”
苗姨趕忙又去捂小孩嘴,斥道:“就你話多,到别的地方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