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雲兒擠掉一隻繡花鞋,都沒能湊到前方去,又被管家夫人派去招待滿院子的客賓,便也挪不開時間與精力,一邊手忙腳亂端茶倒水伺候瓜果點心,一邊眼角不時時向正房大廳那邊瞟去,看能不能運氣好能瞅到一毛兩角,最後直至三更半夜,席散人去,府院空曠,毛都沒瞧到一根。
灑掃完畢,夜深人靜歸了小院,自家那位腦子缺斤少兩的嫡小姐李子檀,早就捂頭大睡了。
唉,想問點啥好玩的消息,隻能等明日了。
明日轉瞬即來,一大清早就碰上了。
李子槿并不知有人走近或根本不在乎,一心都在自己的劍梢上,一招一式,均都潇灑利落,呼呼風聲混着铿铿劍鳴,切碎了院角的竹葉,嘩啦啦灑了一地。
果真是病痛盡除了,鄭雲兒暗忖,能舞得這一手好劍,必是身體康健,壯如紅牛了。鄭雲兒一邊腳底放慢,一邊盡情欣賞這一副俊男舞劍的美圖,淋漓盡緻,好不快哉,眼光緊緊貼在李子槿那微汗泛紅的臉頰,恨不得把一毛一孔都看仔細些,昨天沒看到,今日獨我一人欣賞,真正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了,爽!
李子槿唰唰舞完收劍,落落大方立在院中間,眼角終于注意到了有旁人,鄭雲兒被那眼角餘光抓住,心裡一驚,腳底加速,一溜煙,跑了。
城南早市與甯靜的知州府不同,熱氣騰騰,叫賣喧嚣,好不熱鬧。鄭雲兒心情極好,不隻是喜歡這喧喧嚷嚷的生活氣息,更多地是今早能看到那個口口相傳中的大公子,還看了個飽,果真秀色可餐,啧啧!
李子槿卻早就忘了早上這事了。
他昨日歸府,家裡熟悉裡透着陌生,爹娘老了,妹妹長大了,除了管家老陳,其他仆人奴婢,一應不識,那往來祝賀拜訪的親朋好友長輩同齡,也都面目模糊,記不太清。
十年了,他帶着貼身侍衛李深,呆在那個荒無人煙的道寺,跟着師傅習武練劍,跟着住持學文斷字,爹娘的書信極少,大部分都是詢問他的身體與功課,山中是很好,但呆久了,心就倦了,想家,想家人,孤獨與寂寞籠統着他,從十歲到二十歲,除了同伴李深,師傅住持,偶有交淡,剩下的全是沉默與寂靜,靜得,都覺得山中的鳥兒叽叽喳喳似乎是在講着故事,靠着這些虛無缥缈的故事,熬到十年期滿,終于可以回家了。
昨日賓客散去後,喝紅了臉的父親把他叫到書房,口齒不清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爹說,兒長大了,更俊俏了,我看那些姑娘小姐看你的眼光都閃着光,好哇!
爹說,你身體也大好了,能文善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好哇!
爹說,等明春三月科舉中了榜,淮南王那老頭就該去皇宮請旨,與我家結親,好哇!
好哇,好哇,好哇!
他不懂這些,也不想懂,他突然有些懷戀那隻山中唱歌的鳥,隻唱歌,不讨食,與之相伴,無欲無求,無煩無惱。
或是往昔十年與人接觸地少了,也習慣安靜與孤獨了,早起練劍,是習慣也是唯一地享受,無人打擾,有劍相伴,足以。
但就是這個好習慣,惹了一場情債,往後半生,也道不清誰欠誰更多,誰又能全身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