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槿已經知道那個每天早上練劍時盯着他瞧的伴讀婢女叫鄭雲兒。
寫得一手好字,替妹妹抗下所有罰抄。
畫得一手好畫,前日書桌上偷放的那張他舞劍的畫相,畫得極像。
書房靠窗養着盆他最愛的蘭花,隔三差五,就能發現蘭花旁插着用草葉編織的蝴蝶蚱蜢蟋蟀,栩栩如生,拔掉一撥,又被新插一撥,看着确實挺有生機,便随它去,不再拔了。
他知道每晚關閉院門練琴的那個人不是妹妹李子檀,他爹娘也知道,自家大小姐什麼樣,親人心中有數,多年管教無果,後面懶得管罷了,隻要在外面端的像個名門貴女别鬧出什麼醜事就睜隻眼閉隻眼随她去,以後也是淮南郡主的小姑子,誰又真敢欺負了她去,她不欺負别人就謝天謝地了。
他知道鄭雲兒這姑娘不錯,長得也清秀,眼睛也賊亮,遇到他還時時打招呼,大公子早,大公子又練劍了,大公子劍藝真超群,大公子今兒作的文章好,大公子字寫得好。
他不喜歡她聒噪,但出于世家公子的涵養與禮貌,總也回複兩句,嗯,謝謝。
近侍李深還在他面前嘟囔過這姑娘有閑就找他掰扯家話,聊不到兩句就轉到大公子喜歡甜還是辣,喜歡熱鬧還是安靜,喜歡白也是黑,喜歡高還是瘦,喜歡高還是矮,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他知道滿院的婢女都有點喜歡自己,但沒人像她那麼大膽,喜歡兩個字都大大咧咧寫臉上,化成兩道金光,從兩眼眶中溢出,亮閃閃地望向他,看得他混身起雞皮疙瘩,隻想逃。
他的妻子隻會是淮南郡主。
淮南郡主趙含熙是他的青梅竹馬,今年十九,一直也因為皇命,等着他。
淮南王府和蘇州知州府是世交,一起上過戰場的生死兄弟,兩家又都在蘇州城,便兩家的孩子也一起混着養,十年前,他與郡主就常常處在一起玩,年紀尚小,沒大沒小,混打混鬧。
他在一次過家家的玩耍中打趣說要娶她做媳婦兒,被旁邊長輩聽了去,較起真來硬要結下這個親,但最後因郡主婚事太大,他們長輩做不了主,需要官家頒旨,就相互約好,等他能長大成人(身體太差怕是養不大),并科舉中了第,有了功名,就去求了官家,訂下這門婚事,雖無實質上的的婚書契約,但兩家,包括全蘇州城,都默認他是她的,她是他的。
李子槿早就不記得小時候的戲言了,甚至也記不清郡主的面孔,即使回府那天郡主也來過也打招呼見了一面,還是覺得有點陌生有點疏離,大概算是個美人,但他默認也是要娶她的,兩家世交,利益共存,強強聯合,男才女貌,他與她,在世人眼中,最為般配。
某日下午,寫完罰抄,繡了四五張手帕,吃了一兩隻烤鴨,一群小院女人又閑得發慌打起葉子戲,鄭雲兒今兒運氣賊背,三下五下,剛發的月錢輸得七七八八,急得呀呀真叫:“不打了不打了,再打肚兜都輸掉了,還過不過日子了。”
小翠手拍牌桌,大聲嚷嚷:“不行不行,前日你赢得我屁滾尿流,今日不準走,輸不起也得輸!”
阿梅脾氣溫和,不管鄭雲兒死活,一心一意數着銀子,喃喃自語:“還能再赢上兩盤,找個時間寄點回老家,弟弟娶媳婦用得上。”
大小姐李子檀不缺這點毛錢,看着姐妹鬧紅臉也趕緊出來勸勸:“大家不要鬧了哈,談錢傷感情。”
鄭雲兒與小翠異口同聲:“談感情傷錢!”
李子檀架不住,又腦子一抖擻,想了個損招,說:“葉子戲還是要接着打,但沒錢的那個可以答應赢方一件事,如果完成了就可以不付款不賒賬,這事不能是殺人放火,不能是作奸犯科,不能違背道德禮義,不費時間精力,輕松就能完成。”
“好,好,好。”聽起來無非是個不痛不癢的賭約,大夥便放下心來繼續摸牌,勢必赢對方個屁滾尿流。
鄭雲兒今個怕是忘了給什麼祖宗上香,開始應下了今日洗夜壺,明日倒夜香,後日洗衣服,次後日灑掃庭院,次次後日再洗夜壺倒夜香地循環反複的無聊勞作中不得翻身,眼看十日勞作都要滿上了,趕緊又嗷嗷叫起來:“最後一盤,輸了再不來,你們看着辦!”
一刻後,最後一盤,也輸了。
鄭雲兒真正是懊惱極了,恨這手氣臭得外面茅坑都比不過,眼睛瞪大,盯着這盤赢家李子檀,警告她,如果再又是又臭又惡的勞罰,她就要掀桌子了。
李子檀秒懂了鄭雲兒的眼神暗示,心裡又拐了八拐,偷笑揶揄地說道:“最後一盤,不談責罰,全是獎賞。”
小翠與阿梅頭探過來,又是好奇又是惡笑地催她快講,一聽小姐語氣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事。
李子檀清清嗓子,徐徐道來:“雲兒老妹,我是真正為你好,不像她們兩個白眼狼,不是夜壺就是夜香,我這個獎賞真正是叫姐妹情深,聽好了,三日内,想辦法親到我哥……”
鄭雲兒,小翠,阿梅,啊啊啊啊地一夥地叫起來,好像叫到了什麼鬼文八卦,又刺激又震撼。
“不是親嘴,禁止親嘴,隻親臉頰,一下就好,隻要是親到了,後面的勞罰免了,我還把今日赢你的銀子都還給你,你看,你又是豔福,又是财運的,是不是全是獎賞?”李子檀急忙又強調了下,“不準親嘴!不準親嘴!嘴是郡主的。”
雖說大夥都知道鄭雲兒喜歡大公子,可沒人覺得大公子會對鄭雲兒有意,這麼個鬧,怕是要出事。
“你哥會殺我的!”鄭雲兒拒絕。
“他在寺裡吃齋十年,雞都不敢殺,能殺你?”
“你是親妹嗎?你哥會揍你的!”鄭雲兒再拒。
“誰讓他在夫子面前告發我的,他是親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