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借口是茯苓回來前,早就打好了腹稿的。
她知道,自己在蕪荑後腳出門前,對宮人們用的是去花房的理由,那就千萬不能輕易改口。
為了避免沈知姁追究和起疑——雖說茯苓早就摸透沈知姁是個心軟純粹的主子,壓根不會費心多想。
但是以防萬一,茯苓還是扯出和沈知姁最不對付的韋容華,好轉移注意,将問題落點從自己擅離職守落到韋容華刻意别苗頭上。
兩位都是被嬌寵長大在主兒,都有些不大通人情世故,在人心謀算上可比慕容婕妤差遠了。
往往就這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兩位主兒生出沖突。
茯苓自信:聽了她這番解釋,娘娘恐怕立刻就要指着韋容華生氣,将她獨自出門、宮女躲懶之事抛之腦後。
沈知姁一眼就看出了茯苓打的好算盤。
算上前世十五年,她就是光看,就看過了後宮中的各種手段。如今面對茯苓這等簡單拙劣的小謊,壓根懶得去聽一字。
她任由茯苓保持着行蹲禮的動作,面上隻對蕪荑一笑。
見蕪荑神色重新回到茯苓挑撥前的平靜,便輕放了蕪荑的手,轉而理了理鬓角的碎發,慢慢悠悠地繞着茯苓走了一圈。
茯苓身為瑤池殿的大宮女,在内在外都是頗有臉面的,許久都不曾這樣長時間行禮。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她兩腿就泛出幾分酸軟,原先挺直的身姿也有些顫抖,唇角更是因為心虛而緊緊抿起。
一點兒都沒有方才挑撥與說謊時的輕松。
“原是如此。”沈知姁等到茯苓實在撐不住了,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嗓音中帶了點輕笑:“倒是因為本宮的緣故,讓你一番心意辜負,還在韋容華的宮女那兒受了委屈。”
聞言,茯苓猛地激靈一下,眼中劃過驚慌,擡首想要辯解。
沈知姁卻不給茯苓這個機會,打斷道:“本宮知道你的心意,也願意成全你。”
“你等會兒将藥端來,就回屋去為本宮紮一枝玉玲珑的絹花來。”
“本宮也的确想在晚膳前看到這花兒,這樣心中也歡喜些。”
“是,奴婢多謝娘娘成全。”茯苓本就意虛,生怕沈知姁深究,忙露出一個乖巧的笑,應了起身。動作時又因為兩腿酸麻,還險些跌倒。
她強撐着退下,心中頗為懊惱:論起紮絹花的本事,她不過中下的水平,如何能在晚膳前紮好一枝漂亮的出來!
當真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了。
——
“娘娘……”茯苓離開後,蕪荑頗為擔憂地望着沈知姁,忍不住問道:“您無事罷?”
她侍奉沈知姁十餘年,從沈知姁剛才的舉措和話語中敏銳察覺到,自家娘娘變了許多——不但重振了精神,且言語間少了從前的嬌憨天真,多了幾分遊刃有餘與冷靜沉着,不再喜怒形于色。
……像是在深宮中狠狠磨練了幾年的模樣。
蕪荑被自己這個念頭唬了一跳,而後不由得心疼起沈知姁來:娘娘是被國公爺、夫人與大少爺當作眼珠子疼大的,從來都是無憂無慮的模樣。現下娘娘逢家中巨變,又受陛下冷落,一夜之間竟變了這麼多!
往長遠看,這改變對娘娘未來在宮中的生活有意,自然是好事情。
可是、可是……娘娘自個兒得多難受呀!
蕪荑的眉頭蹙起,為沈知姁難過起來。
沈知姁卻舒然一笑,拉過蕪荑走到床前坐下,口吻平和安靜:“别皺眉……我好得很,隻是這些時日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糾結了,自然也就不會為此傷神痛心。”
聽見外頭的腳步聲,她話語停了停,低聲對蕪荑道:“有旁人在,等晚間将她們都打發出去,我與你再細說些話。”
“還是娘娘思量周到。”蕪荑笑着點了點頭,侍奉着沈知姁重新半躺下歇息。
剛躺下,茯苓就奉了湯藥和蜜餞來,看沈知姁神色緩和,就嘴甜道了幾句“娘娘放心,憑陛下對娘娘的寵愛,定然不會對娘娘生氣太久”的話。
自以為在沈知姁心中有所補救後,茯苓這才心滿意足地退下。
蕪荑一勺一勺地喂着沈知姁喝藥。
藥汁子苦澀得很,好像還加了安神的草藥,即便沈知姁含上酸酸甜甜的蜜餞楊梅,都沒能抵擋住那幾分困意。
喝完不過一炷香的時間,沈知姁就覺得自己眼前困頓起來,隻強撐着對蕪荑叮囑:“不論如何,晚膳前都要喚醒我。”
蕪荑躊躇了一下,還是附在沈知姁耳邊輕聲道:“娘娘,奴婢出去時還偶然得到一個消息,說是今晚晚膳後,陛下要去頤壽宮探望太皇太後。”
她是這樣想的:娘娘既然有所改變,那第一要做的,恐怕就是鞏固聖心。
頤壽宮到陛下居住的朝陽殿,除非刻意繞遠路,否則必定經過瑤池殿。太皇太後身子一向不好,在頤壽宮避世,但因娘娘入宮伴讀時,曾住太皇太後宮中,故而對娘娘是當半個親孫女疼愛的。
陛下見過太皇太後,保不準就受了勸說,對娘娘态度緩和——這正是面見陛下的好時候。
蕪荑之所以猶豫,是因為聖駕行蹤這樣的重要消息,居然能讓她偶然從殿中省的小宦官口中得知,實在蹊跷。
就怕是有人刻意放出消息,要再坑娘娘一把。
“既是偶然得知,便當沒聽過。”沈知姁阖着眼說了一句,尾音已經困倦到不行,來不及思索許多。
翻身時,她腦中恍然劃過一事。
明兒是十月初二,是今年的立冬之日。
也是她……前世沒抓住的第一個翻身之機。
幸好、幸好,她要面對的,不是元甯十五年剛愎自負、多疑冷漠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