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如海到底是服侍尉鳴鶴二十年的老人,這一番剖析當真将尉鳴鶴的内心變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尉鳴鶴此時鳳眸上揚,眉眼含笑,俊面上滿是動容之色,隔着屏風溫溫柔柔地寬慰沈知姁:“你放心,朕知道沈夫人長患咳疾,這些日子都允準女眷們住在定國公府。”
“朕也有命太醫院配制止咳的藥丸,到時候令沈夫人一并帶着上路。”
說罷,尉鳴鶴面上閃過釋然之色: “朕知道你是最看重親情真心的,為父兄求情、想見母親,不過是人之常情。”
“好好養身子,等小雪那日,朕帶着你去送一送沈夫人。”
“臣妾多謝陛下宏恩。”沈知姁輕聲應了,不顧福如海的阻攔,強撐着又行了一禮,尾音有些喑啞。
這模樣讓福如海都覺得心疼,奉了一盞溫水。
“陛下,臣妾聽聞太皇太後這幾日也染了風寒,如今可好些了嗎。”抿了口水潤嗓,沈知姁開口關切詢問。
尉鳴鶴對太皇太後算有幾分真心孝順:“已經好了,隻是到底是老人家了,還要再仔細将養一段時日。”
“太皇太後昨日還同朕念叨你呢。”尉鳴鶴自覺心願達成,心情大好,起了幾分玩笑的心思:“說自己這幾日管宮務煩得慌,方尚宮也老眼昏花,幫不上忙,每日連祈福都沒有功夫。”
“等你好了,定要把你抓去頤壽宮的小佛堂,一邊幫着祈福,一邊整理宮務。”
誰知沈知姁乖乖應是,影兒在屏風上一點一點,有說不出的嬌憨味道。
“臣妾病好了後,一定去頤壽宮的小佛堂站崗。”沈知姁嗓音軟軟的,像流淌的槐花蜜:“但臣妾心胸不如太皇太後,不能陪着為大定與百姓而祈福。”
“臣妾隻想着為陛下祈福。”
“陛下别笑臣妾。”說着說着,沈知姁的聲音就低了下來,像是惱着自己:“臣妾昨日醒來就回想着之前自己的行為,當真是糊塗得不行,像是被豬油蒙了心,執拗而不肯回頭,一個勁兒地往牛角尖裡鑽。”
“實在是讓陛下失望,又傷了陛下的心。”
“臣妾思來想去,想要彌補陛下,卻拿不出世間珍寶,也找不到珍貴良藥。”沈知姁将頭緩緩垂下:“臣妾如今有的,隻有自己的這一顆真心。”
“臣妾會在佛前茹素一生,換得陛下長壽無極,年年康健。”
這話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尉鳴鶴隻會以為是漂亮話。
但放在沈知姁身上,他是相信的。
聽着屏後傳來的、帶着十足懊悔的悶悶鼻音,尉鳴鶴的唇輕彎一下。
他擡起手,觸碰到屏風。
璇石似玉,帶着溫潤的冷與硬。
沈知姁的影兒落在尉鳴鶴的指尖,正好是一縷垂下的發。
讓他想起從前與沈知姁親昵時,帶着淡淡香氣的烏發纏着他的指尖。
柔順而令人心動。
“你還病着,正需養身子,可不能茹素。”尉鳴鶴指尖勾起,輕輕敲了敲屏風:“再說了,朕還不曉得你麼,京城大大小小的食鋪酒館,隻要手藝好的,哪個沒被你光顧過?”
話落,就有兩句輕輕的嘟囔:“陛下說得好像自己沒吃似的。”
“臣妾是認真的。”
尉鳴鶴眼底轉過一絲恍惚。
時間像蓦地倒退了兩個月,回到他與沈知姁親親密密說體己話的時候。
他自認薄情,當時隻道尋常。
如今想來,胸腔中卻酸澀懷念得很。
“正因知道這些,所以朕相信你是認真的。”尉鳴鶴柔聲道:“先養好病最為重要。”
“朕近日政事頗多,等得空了再來看你。”
言罷,尉鳴鶴想起一事:“上林苑東南角的暖泉池中,還長着未凋謝的蓮花,等過幾日再冷些,恐怕就就要沒了。”
“上林苑的人還置了小船。”
“你最愛這些景緻,明日若得了諸葛院判許可,就去瞧瞧,走動走動也有利于強身健體。“
沈知姁第三次起身謝恩。
不過這一回,她眼中的笑意是最真誠的——這是解了她禁足的意思。
直到此刻,沈知姁的心神才真正放松許多。
禁足解開,諸葛院判回來,茯苓與白青已暗中調遠……她甚至能去見一見母親。
沈知姁自覺第一階段的目的已經全部達到,眼角眉梢都透露出笑意。
她趁着這笑還在,特意說了殿中省送份例之事,隻謝尉鳴鶴的體貼。
随後謝了送來的貢梨與貢冰糖:“這兩樣蒸出來的雪梨盅格外清甜,潤肺利嗓,臣妾很喜歡。”
“近日雖寒,但還是幹燥得緊,陛下也要注意滋補。”
“朕知道了。”尉鳴鶴很是受用這句甜甜的關懷,轉頭見天色漸晚,又說了兩句關心的話,就起身離開。
走時還特意叫沈知姁坐着,不用行禮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