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他在心中腹诽:怎麼又是韋容華!每回宮中有什麼事,韋容華第一個就上蹿下跳的,也算是另類的“将門虎女”了。
“你去殿中省一趟,讓雲總管好好管教底下人。”玉扳指叩在桌上,沉沉的聲響與尉鳴鶴的話語重疊:“再去霁月軒傳話,就說朕感念韋容華素有孝心,允準她為朕分憂,将佛經抄寫十遍,為太皇太後祈福。”
福如海趕緊應是,内裡明白:陛下心中釋然了,那股子護短偏心的勁兒又上來了。
“回陛下,您讓奴才去查的事情,奴才已經查清楚了。”福如海想起一事,趕緊禀告:“如今負責瑤池殿的李太醫,是由去年告老還鄉的章太醫舉薦入宮的。”
“而章太醫的妻子,是慕容氏出身。”
“真是好的很。”尉鳴鶴嗤了一聲:“當初以為隻是個有點野心的,誰知道父女倆的手都愛伸那麼長。”
“你過兩日,派人去接範院使出獄,讓他别急着回來,先從外頭多帶些要用的草藥,别從宮中的記檔走。”
他如今登基一年,皇宮中也該有些兒啼的喜事
但有的人,就沒必要擁有這種福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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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省有個辦老了事情的宦官挨了闆子,被迫停了職。
韋容華得了抄寫佛經、替陛下為太皇太後祈福的“殊榮”。
這兩則消息長了腿似的滿宮飛。
不過兩個時辰,該知道的人就全知道了。
沈知姁彼時正在洗漱,口中還殘留着濃茶的酽苦。
——對着恨不得将其千刀萬剮的仇人做出深情不舍的模樣,當真是個令人作嘔的事情。
當時尉鳴鶴前腳剛走,她就急命蕪荑到了一碗濃茶來,好掩住嘔吐之意。
“昨日奴婢遇見韋容華時,就是這老宦官當值。”蕪荑面上笑意沉穩:“韋容華面上說是祈福,實則就是罰抄佛經。”
“奴婢在此祝賀娘娘,一舉解了與陛下的矛盾,穩住了自身。”
“陛下賞的餃子,奴婢與箬蘭四人分了,立冬的賞錢則給了老實的宮人。”将浸了溫水的帕子遞上,蕪荑口中不停:“娘娘果真猜得不錯,青葙家中母親患病,急需銀錢三十兩,奴婢就照着娘娘的吩咐給了。”
“青葙是個實在的,說往後每月的例銀不再支取,要以此來還錢。”
沈知姁接過溫熱的軟帕,覆在自己的面上:“你定然是沒有同意。”
“奴婢知道娘娘意在籠絡人心。”蕪荑點頭:“青葙當即就滿臉感動,發誓從此往後忠心不二,還包攬了查清殿中宮人底細的活兒,說過兩日來禀明娘娘。”
“她年紀最小,最容易被打動,咱們這回恰巧撞上了她家中有難,就事半功倍了。”沈知姁半仰起頭,輕聲道:
“明日諸葛院判來,你讓連翹看着些茯苓。白青那兒……小岑子到底年紀小,還是要找個穩重的。”
蕪荑一一應下,上前幫沈知姁揭下軟帕,看到那雙秀眉仍是緊蹙,不免軟了嗓音:“娘娘不要過分擔憂,如今陛下這一關已經順利過去。”
“奴婢聽陛下的意思,是等您病好後,還叫您幫着協助太皇太後管理宮務呢。”
這就是仍舊信任愛護娘娘的意思了。
“蕪荑,你錯了。”沈知姁輕笑着搖了搖頭:“隻能說尉鳴鶴如今已經有八分的原諒與相信,但尚有兩分的不滿紮在他心裡。”
要是不徹底将這刺拔除,依着尉鳴鶴的脾氣,隻會持續不斷地找給你找錯處。
再像這次一樣,一口氣發洩出來。
“奴婢有些不明白。”蕪荑想不到還有哪兒沒做到位——娘娘下午特意與她排練了三遍,将該說的話給定下。
從蕪荑的角度看,沈知姁那一番話真切用心,又能喚起陛下的回憶與柔情,再沒有缺漏的。
“若他真的對我心軟了,那瑤池殿之前不可能見韋容華,适才也不會隻讓福如海來扶我。”
“這是剩下兩分對我的敲打呢。”
沈知姁不緊不慢地抹着潤膚膏,為蕪荑解釋:“我為父兄求情、質疑皇命的那一日,事發地是朝陽殿,幾乎滿宮的人都看到了。”
“可我今日請罪,是在瑤池殿中,隻一個福如海在側。”
“呵,帝王被我打了的臉面,還沒在衆人面前找全呢。”沈知姁挑起秀眉,眼眸中有暗光流轉。
蕪荑聽得渾身悚然,歎于皇帝的小心眼,滿心的憂愁不自覺從眼睛裡流淌出來。
“别擔心,如今還不着急,等我養好身子再說。”沈知姁從鏡中望着蕪荑憂心忡忡的樣子,展顔一笑:“當務之急,是要見一見諸葛院判。”
這關系着她的康健,還有前世未能保住的孩子。
還有太皇太後……
這幹系着往後宮權的分配,也是她和父兄聯系的助力。
但如今太皇太後可以先放一放。
尉鳴鶴不是蠢人,操之過急反而會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
畢竟,她現在是全身心念着尉鳴鶴的癡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