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遊川住院的第二天,清早一醒來就直面風塵仆仆連夜趕回的憤怒伍山。
伍山因為有個大投資的戶外競技真人秀綜藝在找新人主持做常駐嘉賓,被公司安排去面試,原定要兩天後才回來。
臨走前沈遊川向對方保證一定不會在亮晶晶裡惹事,一定會保護好自己,結果現在直接病房相見。
沈遊川被眼圈通紅,胡子拉碴的好兄弟盯着做完體檢,押回病房勒令他正好趁機修養夠一個月再出去。
而且伍山動了真格,一直在醫院陪護。
期間沈遊川企圖用“要去亮晶晶接着錄有聲書”的理由為自己争取出院機會,結果第二天他碩大的病房内就搭建起一個小型卻專業的錄音棚。
這下别說他可以錄了,伍山也能直接在他病房内工作,更方便盯他了。
沈遊川徹底閉嘴了。
“真的沒必要,隻是一隻手受傷而已。”已經住院一周的沈遊川坐在醫院中庭的小亭子裡生無可戀。
這是他極力争取到的“放風”時間。
旁邊伍山正在和貴賓病房的專屬廚師商量他明天的菜單。
住進貴賓病房不單有那一次體檢,之後每隔一天還會有老中醫來給沈遊川把脈,給他開苦藥調養身體。大廚也會根據他的口味、體質和伍山的建議制定每日菜單。
貴賓待遇,連陪護人員的飯也全給包了。
沈遊川喝了一口大廚為他特制的養生粥,趁着伍山和人說話沒注意,悄悄舀了一勺伍山配餐裡的香辣蟹。
結果還沒送進嘴裡,伍山就像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把一個空碗遞過來。
沈遊川不情不願地把蟹肉倒進去,眼巴巴地看着對方端走。
旁邊的大廚笑着說道:“沈先生現在還不宜吃辛辣刺|激和生冷的食物,不如在明天的菜單裡給您加一道溫性的白灼河蝦。”
沈遊川悶悶不樂地答應了。伍山在旁邊歎了口氣。
他小時候見沈遊川的第一面,作為山裡娃子的他對這個跟着父母到大山裡做公益的城市小少爺最深的印象,就是對方能面不改色地大口吃馍馍蘸辣椒。
後來他上學得到沈叔叔一家多年的資助。有一次他忐忑地郵寄了自己做的辣椒醬表示感謝,還收到沈阿姨的回禮和回信,說她兒子很喜歡吃,感謝他的心意。
然而還沒等到下一年的辣椒成熟,沈家就出事了,他被新的資助人安排到沈遊川身邊成為他的同學。
但這時候沈遊川的身體在車禍後元氣大傷,沒有得到很好的調養,又被收養他的小姨一家苛待,腸胃虛弱漸漸不能再像以前那樣痛快吃辣了。
一瞧自己的好兄弟又開始苦悶起來,原本企圖伺機而動混兩口香辣蟹的沈遊川趕緊變得正經:“大山,我隻是小小的胃病,比起當年已經好很多了,這都是你的功勞。”
上大學後他到處跑工作,自己常常一忙起來就懶得吃飯,都是伍山一直監督他按時三餐。
伍山瞪了他一眼:“就算不是胃病,你受傷也不能吃這個。”
說完他還是有些郁悶:“當年我要是能早點發現就好了。”
“那會兒是我自己覺得丢人,不想被人知道。”沈遊川不甚在意地端起碗繼續喝粥。
當年他來到華京寄人籬下,因為他此前為了送妹妹出國就醫,近乎把家産全部變賣,小姨夫對此感到非常不滿,對他沒什麼好臉色。
小姨是個懦弱的家庭主婦,常常被高大魁梧的姨夫家暴,最後鼻青臉腫地哭着求他把唯一留下的老家森市的房子交給姨夫管理。他不忍小姨因為這件事再被打,最終同意讓姨夫來收租。
可房子交出去之後對方反而變本加厲,喝了酒還想打他撒氣,幸好他有散打的底子,忍無可忍地與對方一通對打。
自此之後他就被處處針對。姨夫勒令小姨不許給他飯吃,不許在他身上花一分錢。他不願妥協,就自己想辦法攢學費、夥食費和寒暑假無法住校的房租費用。
華京生活成本高,作為高中生一開始也找不到太好的兼職,他大多是靠獎學金和那時還比較蹩腳的小語種翻譯能力賺取的辛苦費生活,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的。
年少時他在父母的庇護下活得光鮮亮麗,順風順水,一朝跌進泥坑裡,覺得過于丢臉,倔強地拒人于千裡之外,從不肯對外求助,是伍山锲而不舍地幫助他,開導他。
“現在想想當時的自己好幼稚,”沈遊川忍不住發笑,“還好有你堅持和我做朋友。”
他生活的轉機也是在陪着伍山去參加主持人大賽,恰好被一位攝影師看到,之後能接到一些平面模特的工作,生活資金才漸漸充裕起來。
可惜熬壞了的胃很難養回來了。
伍山夾起一筷子菠菜放進他碗裡:“你知道就好,以後少氣我就行,快吃吧。”
沈遊川立刻用勺子抵住那一撮菠菜:“我不吃菠菜!快停下你那老父親的表演,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伍山滿眼慈愛:“乖崽,聽爸爸的話,不能挑食。”
沈遊川咬牙切齒地把菠菜推出去:“看來你對我們之間的父子關系有所誤解,做兒子的最好不要多管爸爸的閑事。”
于是兩人開始用筷子和勺子在桌上噼裡啪啦地打架,争奪父子名分。
最後還是被伍山強行塞了幾筷子菠菜,在幼稚的玩鬧中吃完了飯。
臨走前,沈遊川掏出一小把糖果放在了亭中的石桌上。
伍山認出那是沈遊川最喜歡吃的水果軟糖,昨天他回家拿東西,沈遊川還特意囑咐讓他從家裡捎了些來。
“你在幹嘛?”伍山迷惑不解。
“嗯……大概是在逗貓吧。”沈遊川撥了撥桌上圓滾滾的糖果,神秘一笑,哼着歌回了病房。
他晚間又讀了一會《江湖》的原著小說,最後心情愉快地進入夢鄉。
可“老父親”伍山卻因為沒能讓“孩子”如願吃到那口香辣蟹,反複想起“遊崽”那時委屈巴巴的神色,不忍又愧疚,久久不能入眠。
他歎了口氣,從陪護的沙發床上起身,打算去倒點水喝。
昏暗的地燈随着他的腳步亮起來,光線有些微弱,但好在不會影響沈遊川休息。
他在路過正對病房大門的待客區時,餘光瞥見門上的玻璃小窗口處有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在來回晃動。
走廊的燈也不知什麼時候全熄滅了,隻有綠幽幽的暗光透進來。
伍山動作一僵,緩緩扭過頭去,發現那是一團十分濃密的漂浮着的頭發,再定睛一瞧,頭發下還有一張慘白的臉,正瞪着黑黢黢的大眼睛望過來。
“鬼啊——”伍山一聲慘叫。
“鬼!什麼鬼?”酣睡中的沈遊川唰的睜開眼,從床上彈射起飛,閃現到伍山身邊。
結果伍山又被突然出現在身後的他吓了一跳,差點沒把水杯扔出去。
兄弟倆在黯淡的光線中面面相觑。
沈遊川睡眼惺忪:“哪裡有鬼?”
“門、門口那兒……”伍山結結巴巴地指着,“玻璃小窗上出現了落頭氏,不、也可能是從太平間跑出來的屍體……”
一時間,關于醫院的種種怪談開始在他腦中滾動播放。
沈遊川拍拍好兄弟的肩膀:“别慌,我去看看。”
“等等遊仔!”伍山一把揪住他,“我們還是先準備點什麼,鹽?糯米?銀器……”
“好啦,你先去開燈。貴賓區一按警報就有成群的保安,不用擔心。”沈遊川大步流星走過去,打開門查看,發現走廊的燈已經又打開了,但是外面空蕩蕩的沒有人影。
正準備關門時,他腳邊突然有道小小的光芒閃爍了一下。沈遊川定睛望去,是一顆裹着亮閃閃糖紙的小西瓜糖。
他握拳抵在唇邊,忍笑輕咳一聲,把那顆慌慌張張掉落的“心”撿起來握進了掌心。
他走回來安慰好兄弟:“沒事了大山,你已經把他吓跑了。”
“那到底是什麼……”伍山驚魂未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沈遊川摸着下巴,眉眼間是掩不住的笑意,“應該是宴老師。”
“什麼宴老師?”伍山頓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是說宴影帝嗎!”
“嗯,你沒發現這幾天他一直在我們周邊活動嗎?”放松下來的沈遊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上|床。
“哪有?我從來沒看到。”伍山拼命回憶,确信自己沒有看見過對方,“以影帝的存在感,相隔再遠我也不可能忽略吧。”
“很多啊,餐廳的屏風後、中庭的矮樹林裡、閱覽室的書架後……白天他也會在病房門上的小玻璃窗裡一晃而過,不過晚上也來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沈遊川躺回被窩,雙手置于小腹安詳閉眼:“大山,你的偵查能力還是差爸爸遠矣,要跟着為父我學習的東西還有很多啊。”
“不是!那他這是在幹嘛?”一時也顧不上争奪什麼父與子了,伍山大為震驚。
“我猜可能是因為我受傷感到愧疚,但又出于某種原因不敢或者不願直接面對我,才會躲躲閃閃……”沈遊川已經迷迷糊糊準備再次進入夢鄉了。
伍山卻徹底精神了。
“可這樣不是很吓人嗎!”
“是不是還挺可愛的?”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伍山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哪裡可愛了?”
“探頭探腦,貓貓祟祟的,不可愛嗎……”沈遊川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他徹底陷入了安恬的睡夢中。
伍山看着在這種情況下還能一秒入睡的好兄弟無語凝噎。
遊仔對宴影帝到底是有着什麼樣的濾鏡啊!
再一想到他那滿懷少年意氣,喜歡幫扶弱小的赤子心性,伍山不由感到焦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