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宴影帝身上某種脆弱的特質吸引了遊仔,才會讓他出于下意識的保護心理,對影帝的行為如此縱容。
可對方真的需要遊仔的保護嗎?伍山不那麼認為,他反倒擔心沈遊川會因此被利用,被傷害。
懷着這樣的憂慮,一夜未能安眠的伍山在第二天頂着碩大的黑眼圈遇上了前來探病的宴樂逸。
一時間仿若親家公偶遇老丈人,眼神裡刀光劍影,相看兩相厭。
*
處理完後續事宜,終于騰出空來的宴樂逸在去探望沈遊川之前,先去看了自家表弟。
在醫生盡心盡力地醫治下,宴涼舟下地走動已經無礙,隻是不能過快行走,腳腕和腳背上的淤青也還沒散去,看起來有些吓人。
以前比這更嚴重的傷,宴涼舟都是在自己家裡交由家庭醫療團上門診治的,根本不會考慮來醫院。畢竟醫院病房布置得再好,能有自己家舒服嗎?
還一住這麼些天,用腳趾頭想都能明白肯定是為了那個臭小子。
宴樂逸不爽地從桌上摸起一顆糖吃。他正準備拆糖紙,就被宴涼舟啪地打到了手上。
那糖又被搶回去,宴涼舟給他塞了一顆貴賓病房糖果禮盒裡的巧克力。
“你幹什麼!你明知道我最讨厭巧克力!”宴樂逸出離憤怒了。他的目光掃過盒子裡精巧可愛,擺得整整齊齊的一溜小西瓜、小荔枝、小火龍果……
“集郵嗎你?”宴樂逸忍不住吐槽,“這風格一看就是那小子送的吧。”
宴涼舟自顧自地泡茶,并不搭理他。
宴樂逸悻悻道:“我打算去探望他,你要跟我一起嗎?”
宴涼舟端茶杯的動作一頓。他沉默地垂眸,看着杯子裡的茶葉上上下下浮動,半晌,才開口道:“我就不去了,你替我再道聲謝吧。”
宴樂逸望着他看似與往常無異的冷淡神色,心底歎了口氣。
嘴硬說被誤解也沒關系,但真被當成壞人了,不還是自己躲在一邊難受嗎。
“行吧。”宴樂逸也不勉強,直接起身,他到底還是不忍心,變相安慰了一句,“反正以他的實力拿下《江湖》闆上釘釘,你們到時候一起拍戲相處的時間多得很。”
早晚能解開誤會,看清彼此的為人。
宴涼舟搭在床邊的手蜷縮了一下,碰到了枕頭下工作證的塑料硬殼。他的手指輕輕地挨着硬殼的邊緣,宴涼舟望着窗外,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于是宴樂逸拿着文件袋進了沈遊川的病房,伍山不情不願地離開給他們留出談話的空間。
“這是你和騰躍的解約合同,沒有違約金,一式兩份,騰躍那邊已經簽完字了,你隻需要落上你的名字就能生效。具體内容你可以拿回去再仔細看一看。”
沈遊川接過文件:“多謝宴總,讓你們費心了。”
“還有這個,是你參加那期綜藝的15萬報酬加5萬的獎金,一共20萬。”宴樂逸又在桌上放下一張銀行卡。
其實在他看來,如果是沈遊川,不管是為了表達感謝還是想和人家玩玩,别說是5萬,50萬都有點拿不出手,但宴涼舟堅持隻以獎金的名義在卡裡多加5萬,說多了沈遊川就不會收了。
“至于那群騷擾你的,我這邊全部警告過了,他們應該已經消停了吧?”
沈遊川點頭,這兩天确實沒有再收到短信了。
“以後他們再犯渾,你直接聯系我秘書,我可以包售後。”宴樂逸又放下一張宴大秘的名片。
“宴總行事敞亮,多謝。”沈遊川笑了笑,見對方面露猶豫之色,問道,“您還有什麼事要交代我嗎?”
“也不是什麼大事。”宴樂逸幾番思量,決定還是幫表弟解釋幾句,“就是你對我和涼舟有誤會,我覺得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其實幫你和騰躍解約這件事,早在你來亮晶晶之前我就着手去辦了,不然也不會這麼快掰扯出結果。”
沈遊川目光一凝。
宴樂逸按照自己的理解開始講述:“5月那會兒,涼舟大概是在哪裡發現了你,覺得是個可塑之才不忍你被埋沒,一早就聯系我想幫你解約。隻是那時你們還不認識,所以在事情談妥之前,我們都沒有聯系過你。”
“說來慚愧,那幫人會騷擾你,是因為我在幫你談解約的時候走漏了風聲,他們誤會了,就想先一步下手。”
“還有你在花園酒店撞見的那兩個強迫人家小姑娘的孬種。”
雖然一開始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但後來查清楚并幫忙做了掃尾工作,宴樂逸大概能猜到那晚表弟可能是被誤會了。
“其實另一個同夥被涼舟打暈倒在花叢裡了,你推走的輪椅是涼舟自己用的,他那天腿腳不舒服。現在這倆貨已經被踢到國外勞動改造去了,你不信的話可以去打聽打聽。之前他們還去醫院鬧人小姑娘,嚷嚷着要找打他們的人,我都給你們擺平了。”
沈遊川聞言垂下眼,沒有說信還是不信,隻問道:“宴總知道騰躍的龐總嗎?”
“龐總?那是誰?”宴樂逸皺起眉頭,思索了一瞬:“我大概知道你被人砍了角色,但沒有細查背後到底是誰下的手。反正左不過就是那群閑得發慌的,現在我全警告過了。如果你還想弄明白是誰,我可以幫你查。”
“不用了。”沈遊川笑起來,“已經夠勞煩宴總了,現在事情已經平息,何必再繼續糾纏。”
見他面容平靜,宴樂逸總覺得哪裡不太對,于是他忍不住繼續解釋:“涼舟他是個很好的人,對你也很上心。”
“雖然有一部分是出于感謝,但這幾天給你把脈的中醫,給你做飯的廚師,都是他從家裡專門為你調過來的。老中醫是他自己從小用到大最信任的醫師,廚子也是根據你的口味挑的。”
“你應該知道想攀上他的人多如牛毛,但他從沒有關注過誰。”
難怪他覺得貴賓病房的待遇好得過分,沈遊川的手指輕輕顫動了一下。
雖然知道肯定是宴家的安排,但他沒有想到宴涼舟會做到如此程度。
可惜他無福消受。
自己何德何能值得這樣的關注,沈遊川維持着面上的笑容,心裡的溫水卻已沸騰起來,讓他感到被灼傷般的痛感。
溫水裡的青蛙,沉溺在對方溫柔的體貼中,現下被兜頭澆上一盆冷水,才看清楚自己的處境。
“圈子裡還是得有人扶持才會走得更順利,其實你可以考慮考慮,你情我願的事嘛。”宴樂逸十分真誠地建議,“如果你願意,可以簽到亮晶晶來。這個公司雖然小,但能給你很豐厚的條件。”
甜美的果實高懸在崖邊,引誘采摘的人堕下深淵。
“多謝宴總,我會好好考慮的。”沈遊川微笑着目送他離開。
宴樂逸前腳剛走,伍山後腳就拎着大餐盒走了進來。
今天的午餐不但加了白灼蝦,還加了一道蟹黃面,精緻的小碗裝着,隻有兩三口的量,一看就是專為給某人解饞用的。
伍山現在相信沈遊川說宴影帝一直在他們周邊晃悠的話了。
可沈遊川卻沒有碰那碗面,隻默默吃完午飯,突然說道:“大山,我準備明天出院。”
不能今天立刻就走,不然像是在對宴樂逸甩臉色。正好明天安排了複查,沒什麼問題的話就能很自然地離開了。
伍山正在暗自糾結要怎麼勸沈遊川警惕宴影帝,沒想到他自己直接提出要離開,一時愕然。
沈遊川神色認真:“我知道你偏袒我,覺得我受傷是宴家欠我的,又想我借此調養身體。但隻是一個小傷,他們也已經給足了報酬。我怕繼續留在這裡,會給出錯誤的信号。”
“小宴總是不是對你說什麼了?”伍山皺起眉頭。
“沒說什麼,宴總态度友善,為人慷慨。”沈遊川聳聳肩,“或許他和宴老師主觀上不是壞人,但客觀事實是好人也會想潛規則。”
他們無法平等相交。
沈遊川望着那碗做得很漂亮的蟹黃面。最終,他移開視線:“小宴總可能在幫宴影帝物色‘玩伴’,我大概是被選中的人。”
基于過去的衆多經驗,伍山并不懷疑沈遊川的推斷。他定了定神:“好,我們明天就走。隻是你之後參演《江湖》的話……”
“他們還不至于借此使絆子。”沈遊川擺擺手。雖然他對宴樂逸的解釋半信半疑,但接觸下來宴氏兄弟确實不像某些人那麼喪心病狂。
而且他自己問心無愧,不可能放棄努力拿到手的機會。
他隻是驚覺這幾天自己好像太過自以為是。
或許是因為發現宴涼舟和妹妹一樣有PTSD的症狀,他将自己不能陪伴遠在他鄉的妹妹的愧疚和憐惜,不自覺地投射到了對方身上。
然而今天宴樂逸的到訪就像一記重錘敲醒了他。他雖抓住時機與對方做了交易,但他自始至終都隻是被宴家人審視和挑選的存在而已。
位高權重的宴影帝即便有弱點,也不需要他去保護或憐愛。
“我會時刻自省,保持警惕的。”沈遊川拍拍伍山的肩膀。
伍山默然,明明在自己開口相勸前事情就按他所想順利地發展,但他看着好友毫無破綻的笑容,心中突然感到很難過。
而且禍不單行,第二天出院時沈遊川收到了桂老師的通知,說《江湖》的試鏡提前了,就在三天後,讓他做好準備。
“那你的傷怎麼辦?”伍山頓時緊張起來。肩膀上的皮肉傷還好說,手腕處的骨裂最快也要再半個月才能好。
《江湖》是武俠題材,成導對打戲肯定有很高的要求。已經為争取這個機會付出那麼多,因為手部受傷而落選的話,豈不是太冤枉了。
“要去問一問小宴總或者宴影帝嗎?”雖然知道沈遊川肯定不會同意這個建議,但伍山還是忍不住提出來。畢竟受傷是為了他們。
知道他是關心則亂,沈遊川搖搖頭:“不用,到時候随機應變吧。”
兩人商量着走過寂靜的林蔭道,就在即将抵達出口時,沈遊川突然停下腳步。
伍山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了貴賓區大門外鼻青臉腫的沈小姨正扶着她吊着手臂的醉醺醺丈夫,滿臉吃驚地上下來回掃視打量沈遊川。
他們身後肥頭大耳的兒子一路低頭盯着手機打遊戲,在差點撞到自己突然停下的老媽後,他罵罵咧咧地擡起頭,目光滑過來,在伍山提着的印有金色貴賓标識的手提袋上打了個轉。
這位面目可憎的表弟沖着沈遊川咧嘴一笑:“好久不見啊表哥,這是賣屁|股被金主玩進醫院了?”
伍山沙包大的拳頭立刻捏了起來,沈遊川按住了想沖上去揍人的好兄弟,緩緩露出了一個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