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定在附近的酒店舉辦。
裴青換下參加紅毯時昂貴的衣裝,換了套寬松的行裝。
此處有來頭的導演的确不少,宴會沒過多久,與會者便成群結隊,散在各個酒桌上。無論何種職業,心中都是盼着談生意來的。
裴青卻不是。
隻這陣功夫,他婉拒了幾個小制片殷切的約片意向,出于禮貌,接了名片,到了這一步,那些人又說幾句客套話,才艱難地挪步子走了,三步一回頭,顯然為自己錯失跑到嘴邊的肥肉而遺憾。
裴青隻微笑擺手,與他們一一再見。
想找的人沒找到,他将自己掩在角落,盡量不引人注目。
他正倒了杯酒,準備喝時,有人上前搭讪。
是個年輕男人。
明明在正式場合,卻沒穿西裝,舉止做派像個富裕的公子哥。
那人朝他舉酒杯,散漫一笑,自作主張,将兩人的酒杯随意碰杯,發出清脆的一響。
聲音不低,但周遭嘈雜,很快被淹沒。
公子哥試圖蓋過吵鬧,擡高聲音:“你好。”
裴青舉杯滞在碰杯時的半空,愣神幾秒,才點頭禮貌應道:“你好。”
本以為又是一段冗長無趣的寒暄客套,誰料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直入正題。
公子哥:“先介紹一下我自己吧,我叫霍彥,算是國内的新人導演。我剛回國,準備導一部戲,你有興趣參與項目嗎?”
“參與項目?”
裴青下意識将這個新鮮字眼咀嚼重複了一遍。
方才與他談話的制片,無一例外,開場便是邀他演男主角,亦或者是将項目制作吹得天花亂墜,卻又說沒他參演不行。
這位公子哥卻說得極樸實無華。
不像邀戲,更像在……
玩票。
裴青偏了偏目光,輕飄飄落在一處。
酒杯旁擺着厚厚的一疊小卡片。
無一例外,都是那些制片留下的名片。
他收回目光。
霍彥笑得從容,靜靜等着裴青的下文。
裴青:“我目前沒……”
觥籌交錯間,又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在相距不過十米的地方,幾個或面生或面熟的圈内人,主動湊上前去,想與男人喝上一杯,皆被拒絕。
幾人分明年長男人兩輪之餘,神态卻畢恭畢敬。
眼看那人要離開,裴青已顧不得禮數。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他站起身,向身前人緻歉,視線始終尋着那人,一秒不敢轉移。
生怕又将人跟丢了。
走廊深處,打火機一聲響,亮起一簇火光。
男人的西裝外套搭在手臂處,隻穿了單件襯衫,倚在牆邊,吐出一口煙霧,缭繞間,聽見腳步,他緩慢側過頭。
不偏不倚,與裴青對視。
這極為壓迫的一眼,叫裴青一下就少了許多底氣。
這個男人的行事做派,與“好心人”三個字,天差地别。
他開口時,隐約的懼怕占上風,說出的竟是蹩腳的敬語:“您、您……你好,你還記得我嗎?一周前,我們在酒吧見過面,我喝醉了,你把我送去了酒店……”
裴青嘴上這麼問,内心卻心虛得很,那樣驚世駭俗的一幕幕,但凡對方心中有一點點芥蒂,都不會輕易忘掉。
他硬着頭皮把話說完:“一周前,給你造成的那些困擾,我很抱歉。早上走的時候,我帶了一件外套離開,外套已經幹洗了,如果您還需要的話,我可以找機會還給您,您不需要的話,我可以賠償您外套的錢。”
男人回過頭,臉上沒什麼表情,也沒說話。
裴青心想這麼丢人的事,對方肯定也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忘掉。
他默了半晌,問道:“您想要多少錢?”
聽到這話,男人終于有所回應:“什麼?”
“外套的錢,加上封口費。”裴青盡量往含蓄的方向,去組織言語,“您想要多少?”
近處響起笑聲。
不是他發出的,也不是眼前的男人,聲音的位置,在近在咫尺的身後。
裴青回過頭。
三個男人朝這處走來,西裝革履,皆是太子爺做派。
其中一人有些面熟。
而發出那聲嗤笑的,是走在正中,也是走得最往前的一人。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那人臉上一直挂着笑意,見裴青轉頭,也不屑于做什麼掩飾。
“抱歉,實在太好笑了,一時沒忍住。”那人笑着,作了搪塞的解釋,很快把話引到所尋之人身上,“傅應鐘,我說我怎麼哪都找不着你,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緊接着,他又不懷好意問:“你認識這位大明星嗎?”
傅應鐘掐了煙,扔進垃圾箱。他的半張臉淹沒在陰影裡,不喜不怒。
半晌,嘲弄一笑:“不認識。”
“想想也是。”有了這話撐腰,那人登時得寸進尺,言語盡顯譏諷,“應鐘你的口味應該沒有那麼重,就算要在娛樂圈裡找個人玩兩天,也找不到男人身上。”
極刺耳的奚落,卻被眼前人當作茶餘飯後的消遣吐露。
而且……
那個被叫做“傅應鐘”的男人,不記得他了。
大腦久久轟鳴。
湧出的第一個念頭是逃跑,但現在的局面,不容許他私自逃離。
在場的幾個太子爺,顯然都是知道他惹不起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才如此肆無忌憚。
裴青:“什麼叫玩……”
話沒說完,有人搶話。
狐朋狗友順勢嘲諷:“你也配說這話?你那賠本生意一年的利潤有沒有人家戲子一個月賺得多呀?”
那人毫不露怯,更放肆地笑:“哈哈哈哈,這麼說的話,他要送給應鐘的錢,應該塞給我才對啊——”
“說夠了嗎?”
在場忽然有人開口阻攔,裴青下意識轉頭,與那人直直對視上。
竟然是那個他覺得面熟的人。
以及……
裴青後知後覺。
傅應鐘已經離開了。
或許是因為中心人物的離開,才給了餘下的牛神鬼蛇,更肆意妄為的資本。
錯愕時,那個面熟的男人轉過視線,并未與他搭話。
裴青心中的疑慮更甚三分。
這人在幾位太子爺中地位還算高,這句話一出,竟真叫他們短暫地閉上了嘴巴。
“你們幹嘛呢?”這時有人過來,“香槟開了都不見你們回來。”
無疑助長了方才熄滅的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