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這幾日,裴青起得也很早。
森陽佳苑所在的區域,離最繁華的城區隔着十幾公裡的路程,也沒開通地鐵,來往交通有諸多不便,所以盡管是近幾年新建起的小區,之中大部分住的,也是老人。
這一點,倒是為他省去不少麻煩。
老人們上網少,記性也差了,隻能叫上幾個春晚演小品的喜劇演員,不認識什麼流量明星。
他守在門口這幾天,老人們見了他,隻當他是個普通的年輕人,見得多了,還會上來寒暄幾句,問問工作,談談收入。
他表現得還算熱情,隻是回的話,盡數都是胡編的。
這幾天,他與傅應鐘近乎毫無交流。他做自己的本職工作,而這位大少爺,則是将高冷與臭臉,貫徹到底。
日複一日的現狀維持了一周。
森陽佳苑,二棟的一樓空地,裴青接到了宋成祥的電話。
對方問他在哪。
近處,有幾個老人搭了桌子,在下象棋。似是遇了瓶頸,有一人眉頭緊皺,遲遲不移棋。
有看不過去的,開始起哄,喊他下桌。
環境變得喧鬧。
裴青往一旁走,停在一棵銀杏下。
紛飛的落葉,淩空打着旋兒,輕輕落入泥裡,無聲無息。
他回答:“還是老地方。”
那頭又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一個月後啊。”裴青賣乖,“一個月後我一定回來,好好工作,認真搞事業賺大錢。”
宋成祥拗了幾日,還是拗不過人,到了這個份上,也隻能由着他去了。
他說:“減少曝光,多多少少會掉粉的,這點你得想明白。”
“我知道。”周圍靜悄悄的,裴青隻能聽見落葉,與隔着口罩,變得悶悶的,屬于他自己的嗓音,“我真的想清楚了,想好好休息一下。”
他當演員收獲的唯一成就,約摸就是說瞎話不打草稿。
什麼休息。
他現在可是要每天起早貪黑給萬惡的資本主義做一日三餐啊。
“你在榆城哪裡呀?”宋成祥操心,“需不需要我找團隊過來,負責幫你拍照片,組不進,綜藝不上,活動不參加,要是連微博也不發,我真怕網上流傳你退圈的消息……”
電話裡喋喋不休。
他思忖着拒絕的話,稍稍偏移目光。
一雙球鞋出現在視野裡。
慢慢走近,停在一處,不再向前走。
經過片刻的愣神,他緩緩擡頭,與其對視。
擡頭時,落葉飄卷在半空,在突如其來的寂靜間,落于地面。
歲月嗟磨。
李舟瘦了一圈,也黑了許多。比較起學生時期,輪廓褪去了青澀,多了尖銳的棱角。
他手裡提着塑料袋,沉甸甸的。
裡頭裝了幾瓶啤酒。
裴青足足看了半分鐘,才敢确定眼前的男人是李舟。
他想摘下口罩,手指觸到口罩挂繩時,李舟叫他:“裴青。”
……
李舟在樓上扔下啤酒,問他有沒有吃過中飯。
裴青站在門前,往裡望。
淩亂的房間不成章法,垃圾桶裡裝滿了沒扔掉的空酒瓶,有的扔出了桶外,窄小的客廳,瞬間沒了落腳的餘地。
沒得到回答,李舟轉頭看他。
他這才茫然地搖搖頭,說沒吃過。
知曉了答案,李舟帶他去了附近的面館。
面館環境還算幹淨,兩人各點了一碗面,找了空位置對坐。
相視無言半晌,裴青開口:“我聽說你姥爺……”
話還沒說完,老闆端來一碗面,看加料,是李舟點的那碗。
李舟将碗移向自己,低頭吃了口面。
他說:“你知道了啊。”
嘴裡有食物,這話的語氣很含糊,熱氣蓋過臉,也看不清神情。
裴青點頭:“向王叔打聽的。”
李舟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就是瞞不住事,年紀多大都一樣。”
這時候,裴青的那份面也端了上來。
店裡的客人不少,裴青不敢取下口罩。面放在眼前,他也沒有動筷的意思。
他繼續方才的話題,将聲音壓輕,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姥爺的醫藥費還需要多少?”
李舟沒有回答他,隻是埋頭吃面。
面幾乎見了底,他擡起頭,看一眼裴青碗裡一根未動的面條,開口:“你不吃嗎?”
對于這個問題,裴青茫然,手指不自覺地摸上了口罩。
李舟忽然用氣音笑了一聲:“大明星。”
說完,不等裴青反應,他起身,去前台結賬,與老闆說了些什麼,沒過幾秒,老闆取了打包盒和塑料袋,把裴青眼前還泛着熱氣的面打了包。
李舟又說:“走吧。”
裴青早已不熟悉如今的榆城,隻能起身,跟着他走。
走了一會兒,他意識到,李舟走的是回森陽佳苑的路。
在等紅綠燈的交叉口,李舟問他:“你回榆城做什麼?”
這時候,裴青才恍悟過來。
最開始,他想聯系上高中同學的原因,是為了打聽崔坤山有沒有回過榆城。
可知道李舟的親人身患重病後,一切的性質又不一樣了。
但面對昔日的好友,他選擇說實話:“崔坤山把房子賣了,我想找崔坤山。”
李舟挑眉:“我沒見過他。”
裴青愣了。
李舟繼續說:“你是想向我問這個吧。”
經過這個紅綠燈,李舟停下腳步,不再往前走。
面對裴青困惑的神情,他解釋:“這裡比較好打車。”
這下,縱使裴青再遲鈍,也明白過來李舟奇怪的種種行徑是為什麼。
他想趕走自己。
果不其然,李舟又說:“高中畢業前,你就把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都删了,我連你都聯系不到,怎麼能聯系到你爸呢。”
話到這裡,他頓了頓,繼續說:“我這裡沒有線索,你犯不着天天來小區蹲我回家。”
裴青怔然良久。
思索片刻,也隻憋出不成章法的無力解釋:“不是的,李舟,我等你那麼多天,是因為我真的想幫……”
馬路上,車流湍急,各奔東西。
李舟隻是歎了口氣,注視着他,很輕很輕地,開口說:“裴青,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
第二天,裴青照例做好早中晚三份飯,放進冰箱冷藏,輕手輕腳出門,打車出門。
隻是這一次,去的不是森陽佳苑,而是榆城中心醫院。
他到得早,很多病人還在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