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提防地在外面遊蕩,吃照吃,喝照喝,卻從不給小綠銜哪怕一根草。
小綠守着父親,隻能喝殘留的污水,它沒法動,一動,龜殼就簌簌地掉屑,恐怕它多動幾下,就會變成沒殼的肉龜了。
“……哦對對對,是的,一隻年輕一隻老,就這隻粉龜……品種?就是我們優培的雜交種啊,學名叫赑屃,是很像吧?觀賞性很高……我也覺得小粉它不一般,應該送去研究,尤其它的龜背……您是說,把小粉的龜背切一半下來移植給小綠嗎?……唔,有道理……”
減虞和蓉姨雙雙沉默,故事發展到這兒,接下來的就很好猜了。
某日,動物園一角發生了大火,現場燒得膠黏,墊底的石頭全都燒紅,火苗蔓延到了走廊,工作人員趕到,慌忙澆了一盆水,拿着鉗子進去搶救,卻隻撿到一堆黑皴皴的龜殼。
玻璃幕牆熏出了冰花般的紋路,高溫淬崩了一塊玩具賽車大小的洞,旁邊有一條蠕動的黏液痕。
工作人員把龜殼撿起來,清洗幹淨,重新塗成櫻花粉色做成了标本,保存在展覽館。
動畫片結束了。
很長,是三隻号稱千年壽命的赑屃的一生。
很短,才不過一站路,到站廣播響起時,元赑吧唧嘴翻了個身,呼噜突然斷了,就跟伴奏突然斷了一樣,減虞還有點不适應。
減虞:“動畫做的不錯,跟我聽過的一個故事也很像。”
蓉姨:“很像嗎?”
減虞:“大火,兄弟,老父,不過少了點角色,綠赑屃沒留下後代。”
蓉姨:“先不談這個,你覺得被燒死的是哪隻赑屃?”
隻結合赑屃一家的故事,小綠鐵闆釘釘是被燒死的那個。
遊蕩的小粉,守在老赑屃身邊的小綠。
離家出走的白如露,照顧老父直到替父送病的白如電。
車廂除了他們四個沒有别人,門也是鎖上的,需要觸碰解鎖才能進,無論如何都會發出聲響,所以這裡很安全,适合秘密流通。
減虞低聲道:“死的是弟弟,是嗎,哥哥害怕龜殼被移植,在大火中獨自逃難,留下弟弟被燒成灰燼,他頂替弟弟的身份逃了出去。”
蓉姨握緊拳頭,鎮定地反問道:“小粉擁有完整的龜殼,可工作人員撿到的是碎龜殼。”
“偷梁換柱,想要活下去,總得犧牲點什麼,何況是無關痛癢的龜殼呢?”
“無關痛癢?敲碎它,割斷它,硬生生從肉裡拔出來——”蓉姨顫抖道,“這是無關痛癢?”
“現場隻留下了頭發,蓉姨,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減虞步步緊逼,“為丈夫做一頂假發有什麼難處?從看到訃告的那一刻,你們就謀劃好了,殺死白如電,冒充他的身份,徹底從這個世界消失,白如電成了通緝犯,白如露卻成了死人,他再也不用回家去,日日提心吊膽生怕接受洗禮了。”
“沒錯!”
蓉姨蓦地憤怒起來,卻又不得不壓低嗓子。
“他消失了,他抛棄了家庭,抛棄了所有,就為了從這個世界消失!他什麼都可以不帶走,是個罪無可恕的人!親情,孩子,在白家人眼裡,統統都比不過那根,那根東西!他殺死了一個純粹的好人!他是個懦夫!”
減虞按住她的肩膀,說道:“慢着。”
蓉姨胸膛起伏,片刻後覺察自己失态,慢慢扭頭看窗外。
車子已經駛離C市,群山像褪色的山水畫,被藍天白雲壓成一條蜿蜒的線。
“白如露不可能無緣無故選中接受‘洗禮’,這個動畫……另有所指,對不對?”
白栾是這個小動畫中最缺少解釋的一環。
減虞預感到,他真正的身份,以及來到白蘊母子倆身邊的目的就要浮出水面了。
“世上有很多你想不明白的事,孩子。”
幽幽一句感歎,卻讓減虞心頭一跳,不禁放開按着蓉姨的左手。
“18歲,30歲,我在桃源廣場相親見到他的那一年,他25歲,你有沒有見過——”蓉姨轉頭,直視減虞的眼睛,“一個男人長達12年,都不會老?”
減虞:“……你說白如露不會老?”
蓉姨撫上他的眉心,指尖溫暖又有點粗,瓦楞紙的觸感。
“不僅如此,他好像在娘胎裡就吸光了全部營養,他越年輕,弟弟就越蒼老。當我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我和你一樣害怕,誰都不願接受枕邊人一天比一天精神煥發,自己卻開始長皺紋,皮膚松垮,生完孩子還會漏尿,對不對?”
減虞退後一點,心想,我可不是害怕。
“你可以覺得我腦子有病,沒關系,讓我猜猜看,你以為我憋了一個下午,憋出個天大的玩笑對不對?不,我已經憋了23年!從那年裝得一本正經去餘桃認屍開始,足足23年,我沒有一天不在後悔,不在害怕!”
“我的丈夫,他是受到桃神保佑的人,他發現自己那麼不同,第一反應是逃走,再也不敢回去。訃告刊登了如電的照片,他知道再也躲不過去了,如電的存在就是他的罪诏。他要回家去,殺了最後一個知道他秘密的親人!”
蓉姨含着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