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楊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家的。
他閉上眼睛,死嬰的臉就開始放大,讓他連燈都不敢關。
白家人集體瘋魔的崇拜表情,讓他開始害怕這個工作了幾年的小鎮。
究竟還有多少居民參加過這些可怕的儀式,卻默契地不對外說。
第二天天亮,他沒有通知減虞,獨自開了輛挖土機,徑直開進桃神廟。
桃神像被推倒了,院子當然也被翻了個底朝天,森森白骨從将近十米深的地下翻上來,重見天日。
全都是嬰兒短小的骨頭,顱骨數量之多,根本數不清。
挖機臂一抖,下雨一樣掉下來一顆顆桃核。
那些希望的種籽不再具有發芽破土的能力,依舊堅硬,依舊完整,似乎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
這些事通過楊東轉述,同樣震驚了白蘊和元赑。
減虞道:“牽扯的方面太多,暫時沒法見報,所以至今還風平浪靜,楊東已經被我保護起來了,沒人能動他,隻不過他現在在醫院。”
白,這些人姓白。
餘桃,他們來自餘桃鎮。
不需減虞挑明,白蘊已經想到減虞為什麼要楊東去冒險了。
“餘桃鎮一直隻生男孩,是因為……”白蘊嘴唇顫抖,“他們,他們把生下來的女嬰,都殺了??”
減虞道:“不錯,但他們的惡常人無法想象。不僅殺女嬰,連男子也不放過,可能是怕女嬰來索命,為了鎮魂,白家人以救助雙胞男孩中的一個為由,定期選取對象進行閹割,再将他們的生殖器跟女嬰埋在一塊兒。”
元赑瞧了眼白蘊,說道:“我大概明白,白如露為什麼要逃走了。”
他被選中,成為神話裡的犧牲品。
而他之所以恨弟弟,甚至不惜殺了他的動機也就明朗了。
白蘊冷汗直冒:“我媽,她知道這些事,對不對,她跟我爸爸編了什麼不會老的怪談,但現實比這可怕多了!”
白如露要逃。
他不光要逃,還要徹底消失,徹底不存在,就像從未出生在餘桃鎮。
“我之所以懷疑蓉姨撒謊,是因為她太過草率,以為荒誕能夠掩蓋一切不合理,卻忘了人隻要活過,就必定會留下證據。”
17年前,F國位于榮軍院第七區的陸軍博物館舉行了一次展覽,其中就包括一幅馬蒂爾德公主像,白栾告訴減虞,他親眼見過那幅畫。
白蘊有些反應不過來,元赑道:“假若白栾就是白如露,他不會老,那麼17年前,他就已經33、34歲了,也就是殺了白如電逃出國以後。”
減虞點頭:“很湊巧的是,展覽那天發生了一起轟動全F國的惡性案件,是一群少年宗教的榮譽槍殺案,團體作案,有劊子手,有策劃,有接應,因此,F國警方對全國18歲以下的青少年都進行了審查,尤其是去過陸軍博物館的。”
元赑道:“不出意外,你拿到審訊視頻了。”
“Ari說F國公檢法系統防火牆就跟定安元旦那場比賽的後防線差不多,千瘡百孔,大漏特漏。”
要放此前,誰提起元旦定安0:9慘敗,白蘊鐵定翻臉。
但現在他根本顧不上。
“所以,你看到當時的白、白栾了?”事關他親生父親的身份,白蘊屏住呼吸。
“就是為了找白栾。”
減虞給兩人看了錄像截圖,坐在椅子上的是個十幾歲少年,眉宇之間,尤其眼睛和白蘊更像了。
沒想到30歲的白栾隻是愛上化妝打扮,變油膩發腮了而已,曾經他也是唇紅齒白,雌雄莫辨。
蓉姨的謊言被徹底拆穿。
白蘊松了口氣,求助一般望向減虞:“他就是我的堂哥,對吧?”
減虞反問:“如果他是,你媽媽為什麼反對驗DNA?”
“她有她的秘密。”白蘊維護道,“再親近的家人,也可以擁有秘密,她是我媽媽!我會永遠聽她的話,不管她做過什麼,是什麼樣的人!”
“是嗎?”減虞目光冷徹,“蓉姨比你高明多了,她撒謊的時候,眼神從來不會躲閃。”
“白蘊,你是個好人,善良的人,無論表現得多高傲、無論多有錢,你是個善良的人,你在替間接的殺人兇手争辯,你難過極了,對嗎?可即便如此,哪怕你知道我威脅到了你最愛的母親,你也不屑、更不同意用一個錯誤彌補另一個錯誤。”
減虞說着說着,感歎起來。
“這樣的性格,注定你不會跟黑暗同流合污,你不妥協,不會放下驕傲,你想進球,想赢,想替定安把光輝之冠帶回費蘭娜聖殿球場,可如果得到這些的代價是讓你下跪祈求、出賣尊嚴,你甯願死,也不會讓他們得逞。”
元赑問道:“減虞,你說了一晚上蓉姨,可這跟白蘊狀态低迷有什麼關系?”
減虞勾唇道:“因為我找到讓邏輯出錯的辦法了。”
元赑瞳孔一縮,瞥了眼白蘊,對方表情麻木,沒怎麼聽懂。
減虞背過身,指尖撫摸低矮的茶樹,嫩芽軟得像水,漏過他的指縫。
元赑拽上發呆的白蘊,跟在他後頭走。
“還是先把白家的事弄清楚。”元赑低聲道,“你說到現在,頂多隻是證明了蓉姨在編故事,可她的目的是什麼?她都已經承認當年死的人是白如電,而不是白如露,就算找到了動機,結果也依舊沒改變。”
白蘊忍不住說:“我媽會不會知道你是個推理作家,就故意引導你調查這些,好揭穿白家人的罪行?”
減虞帶着他們一級級茶田往下走。
白蘊越分析越覺得可能性很大,幹脆長腿一伸,跨過茶壟堵住了減虞的去路。
見他失落的雙眼重新點亮,減虞搖頭道:“蓉姨編的這個故事,最大的破綻在于對白如電的深厚感情。”
“可能是愧疚?”元赑說着,跟減虞并排,伸出手護住他的腰,随時提防白蘊又發難。
減虞說:“你還記得我們在白家祠堂,那個大叔怎麼形容白如電麼?”
元赑回憶:“聽他語氣,白如電就是懷恨在心。”
“可在蓉姨口中,白如電任勞任怨地照顧老父親,是個純粹的受害者。”
“蓉姨為什麼連這個細節都要撒謊?”
“不,這次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