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市,微雨。
純黑色的雙層大巴車停在費蘭娜訓練館前。
“孟哥,你看到白蘊了嗎?”唐希塔走到大巴車後邊張望。
孟擎将筆和本子插進黑色西裝内側的口袋,面色不郁。
“沒看見。”他說,“你找他幹什麼。”
唐希塔認真解釋:“他這幾周都不見人影,聽說剛從N市回來,也沒來訓練,一直找不到機會安慰他……”
孟擎面無表情地繞過去:“輪不到你來安慰。”
他徑直上車,大巴上已經坐滿了人。
唐希塔繼續等待。
十五分鐘後,臨時請來救火的外教阿圖爾都快發飙了,白蘊終于姗姗來遲。
意外的,他氣色比想象中好很多,唐希塔放心了。
他頂着阿圖爾的痛罵,将白蘊拉上大巴車,在最後排坐下。
“好久不見。”他仔細看白蘊的眉眼,想觸摸他,感受他悲傷時的溫度。
可惜不能。
“嗯,好久不見。”
白蘊穿着肅穆的黑禮服,胸前别了一枝潔白的百合。
軟軟的額發垂在眉前,帶出眼角的憂郁,睫毛低頻率眨動,讓白蘊褪去綠茵場上的霸氣,而隻剩下近乎柔弱的迷茫。
唐希塔深呼吸一口氣,還是忍不住,抱住了白蘊。
“節哀。”他湊近白蘊的脖頸,“千萬别把事攬到自己頭上,這是意外,你也是受害者,教練帶了你七年,不會想看到你責怪自己的。”
白蘊點點頭,心不在焉:“我知道。”
他想推開唐希塔,但唐希塔卻沉浸在擁抱中,雙手鎖得很緊。
白蘊還是推。
太像了。
無論身高,身形,乃至胸膛的寬度,唐希塔都簡直是孟擎的翻版。
但白蘊分得清,因為他們兩個性格南轅北轍。
孟擎陰沉、執拗、不愛笑,身上散發着生人勿近的寒氣,打起架來更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下死手。
唐希塔比當年18歲的孟擎活潑多了,樂觀開朗,喜歡給人加油打氣。
在替補席他一定要趕走别的替補隊友,挨着白蘊坐,時不時講點小笑話活躍氣氛。
總之隻要白蘊沒笑,他就立志要給白蘊找點樂子。
往日總充滿歡聲笑語的球隊大巴,此時氛圍壓抑得像一塊沉重的海綿,能擰出水來。
主力隊員都在車上二層,隊醫葛洋、體能教練王叔、阿圖爾的随身翻譯等工作人員都在一層。
阿圖爾脾氣暴躁,急于立威,像個售票員站在車門口,白蘊一上車,他就沒給好臉色看。
大巴開到中途,他上二層來想說幾句話,被随後跟着的葛洋制止了。
“今天是古教練的葬禮,阿圖爾先生,現在訓他們不太合适。”葛洋道。
“不合适?葛,是誰導緻隊伍一直不全?休假早就結束,還不歸隊,有些人踢得這麼差,還是把自己當大牌明星,這可成為不了我想組建的隊伍中的一員!”
葛洋點頭附和:“您說得對,但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等葬禮結束回訓練館,他們都任由你支配。”
阿圖爾滿意了:“這可是你說的。”
樓梯狹窄,他有意擡高音量強調。
“我很尊重前教練的風格,希望他安息,但現在我是球隊主教練,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獎罰分明,從不偏袒誰,所以,誰要是不習慣,就盡早提出來,我相信定安俱樂部不會想要一個沒法跟主教練相容的球員!”
除了裘徽跟寇齊志并排坐,其他人都是單獨坐的。
秦達在倒數第二排,靠座位,每隔段時間就回頭望向白蘊的側臉,欲言又止。
赫爾曼戴耳機,低聲跟人打電話,說的也是母語。
康銳澤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蓄起絡腮胡,還把頭發剃光光。
賀平川往前挪了一格,跟阿圖爾對話。
白蘊閉上眼睛,頭靠着座椅枕頭,腦子裡一遍遍回放上車時看到的座位分布。
除了秦達,沒一個人跟他打招呼。
窒息的陌生。
叫他頭疼的是,大腦刻意忽略掉了孟擎的所在……
孟擎坐哪兒來着?
“讓開。”
“不讓。”
“你想死嗎?”
“……”
陽光曬得臉發燙,白蘊迷迷糊糊醒來,頓覺身邊溫暖的氣息堕入冰窖。
唐希塔被孟擎趕走了。
白蘊不自覺小幅度瑟縮,脖子往右扭得更深,似乎睡得不省人事。
“醒了就别裝。”孟擎嘲道,“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我沒裝。”白蘊就是不睜眼睛,“我很累,讓我一個人待着。”
“剛才你身邊不也有人,他在你可以睡,我在就不行?”
“……拜托,不是你不讓我睡嗎?”
“有話問你。”
白蘊無奈,手伸到口袋裡摸了下手機,調整姿勢。
車裡也有别人在交談,他們躲在最後,秦達也換了座位,去康銳澤旁邊了,可以放心聊天。
雖然也沒什麼可聊的。
孟擎問道:“你堂哥的事處理怎麼樣了。”
白蘊直勾勾盯他的額頭發旋:“判了,埋了,還能怎樣。”
呵,之前跟着自己喊堂哥,人死如燈滅,現在變成“你堂哥”了。
關于孟擎的冷血,白蘊向來有體會,可從未如此切身體會過。
“蓉姨還待在A市?”
“回去了。”
“你休假帶她去玩了吧,怎麼突然去N市了。”孟擎低聲發問,音調很重。
這才是他想問的問題,白蘊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