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跟你開玩笑!”封開平嚴肅道。
江澄看封開平真的認真起來了,便也不再說笑,甚至連坐姿都端正了幾分。
“江澄,判斷一個人是否可交,從來不是看這個人想的是什麼,甚至也不是看這個人說的是什麼,而是看他做了什麼。”
“若以想法定善惡,那這天下又有幾個仁善之人?誰内心沒有陰暗的一面?反之,便是十惡不赦罪大惡極之人,内心也總有自己柔軟的地方。”
“内心的想法驅動人行動,言語為表達,卻也不盡其然。可這個人做過的事,行過的路,卻是無法改變,無法磨滅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在乎的人或物,每個人的内心都是有限的,裝下了一個自然裝不下另一個,若是想要全部裝下,必得有先後之分,親疏之别,這并不是什麼可恥的事,方淮也曾說過将孟缳的安危至于他自己之上,這并沒有什麼可苛責的地方。”
“作為一宗之主,将雲夢江氏的利益置于最高并沒有什麼不對,你從來就沒有做錯。那些口口聲聲以天下為先的正人君子們,若真是無牽無挂倒也罷了,我敬佩他們。可若是一宗之主說出這話,難免讓人覺得虛僞。若真是以天下為先,何不散盡家财還于天下?”
“你曾經說過,你守一方水土,這便是你的責任。怎麼現在卻忘記了呢?”
“你從來就不用跟别人比,你隻是你自己,而已。”
江澄注視着封開平,似乎第一天認識此人。從小到大,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從來沒有人希望他隻是他自己。
他從小就被強加了少宗主的枷鎖,卻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似乎所有人都理所當然的認為他應該高興,應該心甘情願的接受這一切。
雲夢江氏傳承上百年的基業,數十代人奮鬥的結果,都交到他手上了,他還有什麼不滿意,他還有什麼資格不滿意?
說來矯情,他也想當話本裡的男主角,追求自己的道,管他日落日升。大不了來一句,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你們從來沒有給我。
可他不能。
他從小敏感,懂事得早,他一早就知道,自己逃不過,賴不掉。既然如此,便坦蕩接受吧。
他也就是如此坦蕩的接受了。
直到現在。
江澄突然紅了眼眶,趕忙擡頭,把到了眼眶的眼淚逼了回去。
是有多久了,是有多久未曾與眼淚見面了。
江澄突然自嘲一聲:“沒想到我江澄活了這三十年,如今卻還要接受别人的教導,真是可笑。”
江澄突然起身,向門口走去。剛要踏出門檻時頓住了身形,沒有回頭,卻聲音嘶啞的開口:“封開平,謝謝你。”
封開平知江澄必是将他所有話都聽進去了。
封開平看着江澄背影越走越遠,心裡卻是微微放松。
他應該不會再折磨自己了吧。
封開平順着小路來到了湖心亭,這是江澄最喜歡待的地方。不過以往都是晚上來,白天來倒是極少。
封開平看着随風搖曳的蓮花,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裡。
他想起了家族覆滅,他想起了十年漂泊,他想起了淋漓血仇,他想起了夢中那人的妄語。
他以為他這一生就此漂泊下去了,無所謂,天大地大,反得個随心自在。
他卻沒有想到自己還會在一個地方停留。
江澄把校場甩給了它,卻無端讓他感覺到,自己是被需要的。自己來蓮花塢不是白吃白住的,自己是有價值的。
江澄對人的好,從來不會讓人感覺到負擔。
或許是漂泊十年太累了吧,如今有一個地方停留,就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