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一口氣還沒吐完,就感知到了時空的再次扭曲。
他懸浮于空曠的空間中,通過神識感知到對面的黑洞詭異地蠕動起來,那個在宇宙輻射裡成長變異而出的怪物,此刻才屈尊纡貴地亮了相。
居然還剩了一個超級boss啊.........
一般人到了這種時候,再怎麼也該望天認命,用剩下的時間回顧回顧自己的一生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水沖垮了螞蟻窩——既然天命已定,那芸芸衆生的視角除了仰望與感歎,又能改變什麼呢。
可唐三不是正常人。
早已遍體鱗傷的他咧開嘴笑起來,血痕斑斑的臉龐沾染上幾分瘋狂,讓人想起甯可美豔地腐爛也不肯凋零的花朵。
來吧,吃了我吧。
唐三調動體内的兩枚神核,使它們旋轉起來,聚集起所剩無幾的神力和神位内自蘊的能量。連這都有些力不從心了,但他笑容未減,甚至,越發明亮。
來吧,來吧——
我會炸穿你醜陋的腦袋。
他就是這樣一個哪怕隻剩一口氣,也能蕩平整個混亂星域的人形兇器。
怨靈距離十九個航行日——
唐三收回神識,任憑自己沉入黑暗。他下意識把頭轉向想象中新世界的方向,努力感知着那個世界的太陽三十七分鐘前的光芒。
像一個溺水的人掙紮着浮上水面吸一口氣,再沉下去也能死得平靜些。
真可惜啊.........
再也看不到陽光照耀在新世界的土地上了。
兇器到底也是肉體凡胎。面對死亡,他終究不免陷于了俗套的回憶與遺憾,每記起一寸舊時歡喜,随之便瘋長出千百倍的寂寞。
怨靈距離十一個航行日——
思維莫名地發散,唐三不覺回憶起海神殿的花圃,想到那些死掉的垃圾墳頭至少還長着他種下的花,而他死了.........可能,不,肯定連個墓碑都沒有。唐三倒不是希望有墓碑之類的東西——他快死無葬身之地了——也不希望有人記得他,但若是要用一句話概括他的話,那麼應該是:
一個出生不被期待,死亡不被哀悼的人。
這很好。就應該是這樣的。
怨靈距離四個航行日——
寂靜。廣袤無垠的寂靜。他淡漠地張着眼,心髒初始的刺痛已過,唯餘麻木的遺憾。
他的一生是本書,書裡書外,沒有别的,全是遺憾。
怨靈距離一個航行日——
記憶浮光掠影閃過腦海,所有人的音容笑貌一幀一幀播放。此刻唐三終于發現,自己人生最幸福的時刻其實就是那個下午,當同僚們将要參加小七的生日宴時,自己目送他們在陽光裡笑鬧着遠去的場景。
可惜他的愛情已經屍骨無存。
.........
砰。
在遙遠的宇宙中,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裡,在浩瀚的暗夜下,法則創造出的兩個怪物終于同歸于盡。而幾十個航行日之外的新世界上,中樞的記憶消除機制盡職盡責地開始工作,所有與海神有關的信息都無聲泯滅,人們印象裡熟悉的藍色身影逐漸變淡消失,化為烏有。
委員會裡與唐三有關的物品也在化為齑粉。海神殿——他在人世間唯一留下的墓碑,唯一能證明他存在過的事物——被瘋長的植物覆蓋,而後崩塌,變成一片廢墟。斷壁殘垣上長出短命草本植物,徹底成為了神獸森林的一部分。
再也沒人記得,曾經有一顆流星閃耀在世界之上。他從黑暗裡來,卻為他們照亮夜空,又在黎明來臨之前再次沒入了黑暗。
此刻正是清晨,重建的大神圈迎來了它的第一個日出。
這個新生的世界不知道,有人曾以自身為燈照亮它上空的陰霾,又熄滅在悔恨的汪洋中;它不知道自己怎樣被人從毀滅的泥沼中托舉而起,更不知道那隻托舉的手怎樣在沼澤下沉至底。
太陽莊嚴地升起,照耀在新世界的土地上。
三十七分鐘前,它曾将這光芒照耀在幾十個航行日以外的那人身上;七百多年前,它也曾将自己的光芒照耀在同一人的身上。消逝的靈魂已散盡,光照溫暖如故。
昨夜的神界又下了一場小雨,烏鵲喜,報新晴;人老矣,寄餘齡。
雨水盤繞着從屋檐滑下,滴落在台階上:滴答、滴答,回響空靈而缥缈,像漸行漸遠的腳步。
好在,雨已經停了。
世界燦爛盛大。
陽光漫散開去,華彩斑斓,無邊無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