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馬車果然在廟外等候。
故淵門人已經不見了大半,大概是在暗處默默守着。追殺之人摸不清楚他們的人數和行蹤,多少也會更忌憚一些。
等張家三人都上了車,司言牽着一匹馬來到阿柔面前,問道:“會騎馬嗎?”
阿柔本就不欲在身手方面過多隐瞞,下巴一擡,點了一下那匹馬的方向,“給我準備的?”
“你倒真是不客氣。”司言忍俊不禁。
“公子财大氣粗,一匹馬而已,斷不會與我這小女子計較吧。”說話間,阿柔已然動作利落地翻身上馬,由上而下俯視着司言,挑釁地一挑眉。
清晨的日光下,少女的面容張揚明豔,頗有些恣意灑脫在其中,竟然令司言有一瞬的晃神。
不過很快,他就恢複了正常的神色,保持着面上的笑意,問道:“阿柔何以見得?”
“一個偌大的門派運轉起來,難免需要錢财支撐,因此除了正常傳授功夫之外,或多或少還要幹一些别的營生來維持生計。有人經商,有人走镖,有人……”阿柔說到這裡頓了頓,神情有一瞬的晦暗,然後才說道,“有人則是販賣消息,正如你們故淵門。江湖上誰人不知故淵門無所不知,擁有一張巨大的消息網,就連朝中之事都有法子打聽到,這販賣消息的生意是越做越大,到現在竟成了故淵門的招牌。有這樣的産業作為支撐,可不就是财大氣粗嗎?”
“阿柔竟也懂這門派運轉之事?”司言有幾分意外地道。
阿柔默然片刻,低聲說道:“知之甚微罷了,算不上懂。”
司言将她的神色盡收眼底。
還不等他說話,阿柔便先一步說道:“公子是來與我閑聊的嗎?時候不早了,快些走吧。”
說罷,阿柔一勒缰繩,騎着馬徑自走在隊伍的最前端。
司言望着她的背影,無奈地笑了一下,“脾氣倒挺大。”
大昭的都城長祈位于岐州的正北方,但直接北上必然會經過宣睿侯掌管的煙雲四州,為了避免羊入虎口,一行人隻好從東邊繞道而行。
破廟截殺那晚,若不是故淵門及時趕到,張家人怕是早已被滅口。殺手不戰而退,并不是因為忌憚故淵門,還因為對他們的到來毫無防備。但并不意味着他們會放棄接下來的行動,在商量好下一步的計劃之後,這幫殺手仍然會卷土重來,因此不能放松一點警惕。
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會傾力保護張家人的司言,卻是全隊最悠閑的人。他騎着馬走在隊伍最前方,閑庭漫步,連帶着整支隊伍的行進都慢慢悠悠的。這怡然自得,緩步慢行的姿态,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來這一片雲遊的呢。
阿柔的臉色肉眼可見地一點一點沉了下去,最終忍無可忍地說道:“司言,你這是帶着我們散步呢?”
司言看向她,玩笑地回答:“終于改口不叫公子啦?”
阿柔的臉色更沉了幾分。
司言苦口婆心地勸說道:“我知道阿柔是女中豪傑,不似尋常閨閣女子那般嬌弱。隻是這一路車馬颠簸,張家母子如何受得了?再說張家護衛幾乎人人負傷,就更不宜快馬前行了。女俠,你也體諒體諒他們吧。”
阿柔思忖片刻,覺得有幾分道理,臉色緩和少許,但很快又皺起了眉頭,“你莫不是在說我皮糙肉厚吧?”
司言沒忍住笑了一下,“我哪敢呢,阿柔可别冤枉我。”
阿柔十分小聲地嘟囔了一句,“你最好是不敢。”
司言面上仍帶着笑意,“照這個速度,大約傍晚時就能到達來陽,張家上下奔波了這麼多天,也該休整幾日,總不能一直投宿荒廟中。來陽那邊有故淵門的暗樁,我已吩咐人準備好住處,順便尋個大夫給負傷的護衛們瞧瞧。”
阿柔點了點頭,心想此人安排起事情來,倒還算貼心細緻。
……
都城長祈,懷王府。
“這麼多天過去了,怎麼還沒得手?!”身着錦衣華服的青年男子從檀木椅子上猛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甩手一揮,寬大的袖袍直接将桌上擺放的花瓶拂到地面上,頓時摔得七零八碎。
此人正是懷王李晁烨,皇家嫡子,聖上親封正一品親王,是整個大昭勢力最為強勁、羽翼最為豐滿的皇子,也是最有可能登上皇位之人。
明面上雖然還有東宮高他一頭,但太子生性軟弱、不喜争搶。就連這個“太子”的名号,也隻不過是皇上為了牽制朝中勢力所封,根本有名無實。至于其他幾位兄弟,要麼慧極早殇,要麼蠢笨無能,他便更加不放在眼裡。
在高位待得太久,懷王已經很少會有危險将近的緊張之感了。不想這次,麾下大将宣睿侯卻栽在一個小小知州的手上。一旦放任張家人帶着證據來到京城,他便隻能忍痛割腕,放棄掉煙雲四州的兵權。
本以為有江湖高手相幫,滅口幾個老弱病殘簡直易如反掌,可底下的人卻一次又一次地失手了,李晁烨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前來通報之人是李晁烨多年來的親信。黎秋很少見到自家殿下如此惱羞成怒,慌忙單膝跪在地上,低着頭回道:“底下人辦事不利,還請殿下息怒。但據來信所說,這次行動原本是順利的,若不是故淵門突然插手,張家人根本不可能僥幸逃脫。”
李晁烨皺了皺眉頭,重新坐了下來,“江南領主故淵門?”
“正是。”
“江南領主”其實是江湖中一個上不了台面的戲稱,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沒有人敢光明正大地說江南是故淵門的領地。但這一帶的百姓卻又實實在在地受着故淵門給予的恩惠,并對其感恩戴德,官府的名望甚至都及不上這麼一個江湖門派。
“這倒是奇了。”李晁烨沉聲道,“江南離煙雲四州還算有一段距離,故淵門從哪得來張家的消息,又為什麼要橫插這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