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屬下愚見,這背後明顯有人在攪弄殿下的計劃。張家既無财力,又無背景,卻屢次得人相護。一開始是黑衣高手神兵天降,再後來是故淵門突然插手。此事疑點重重,殿下不能不防。”
聞言,李晁烨眉間的陰霾更重了幾分,一隻手扶住額頭,閉上了雙眼。
他不是沒懷疑過朝中有人為了拔除他的羽翼而從中作梗,隻是一來不願承認真的會有人敢挑戰他這些年來豎起的威信,二來實在想不出究竟會是誰在暗地裡攪弄風雲。
是他一直以來不争不搶的太子長兄,還是其他幾個從未被他放在眼裡的兄弟?
李晁烨似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睜開眼,問道:“承王現今走到哪了?”
承王李晁奚,在皇上還未登基時,由府中侍妾所出。五殿下身份低微,天資愚鈍,一直不受聖上喜愛,屢屢受人白眼,李晁烨不曾與他來往,甚至都快對他沒有印象了。可前些時日,皇上卻突然撥給他三千精兵,派他治理煙雲四州的匪患。
這正巧也是宣睿侯身上的一個把柄,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黎秋恭敬地道:“回殿下,算算時日,應該到來陽城附近了。”
李晁烨面色一沉,神情肅殺,“繼續找人盯着五皇子,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馬來報。”
沒有人能阻止他走向那個天下至尊的位置。若是有,便要讓那個人付出粉身碎骨的代價。
……
司言此人說到做到,辦事效率極高。說好要為他們安排落腳的地方,就真的提早派人在來陽清掃出一處又幹淨又寬敞的院落出來。
張聞亦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一頓正經的晚膳了,他卻并沒有感到高興,而是心事重重地在院子裡散步吹風。
這世上之事,最可怕的不是突遭厄運,而是在厄運發生之後,仍然被人蒙在鼓裡,完全不明白整件事的始末,既憋屈又窩囊。
明明出事的是自己的家,但所有人都把他當傻子一樣瞞。就連司言這個從未見過的外人,知道的信息都遠比他多。
張聞亦越是這麼想,就越是胸悶氣短,心口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悶痛,讓他不得不靠在回廊的立柱上稍作緩解。
張聞亦忍不住在心裡自嘲:我這樣子在别人看來一定很狼狽吧。
張聞亦正這麼想着,一轉頭,卻突然發現身旁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他被吓得一激靈,在原地支吾了半天,“阿,阿……”
“啊什麼啊?”阿柔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三歲小孩啊,等着别人給你喂東西?”
“阿柔姐。”張聞亦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頭,幹脆自暴自棄地道,“我不是三歲小孩,卻連那牙牙學語的稚子也不如。”
阿柔注意到他臉色不好,放緩了語氣,疑惑地問:“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張聞亦搖着頭,苦澀地笑了一下,“隻是家中橫遭變故,心有所感,不免說出些矯情的話來,還勿見怪。”
阿柔盯了他半晌,突然問道:“你可向你母親打探過這件事的始末嗎?”
“當然問過,隻是母親說我年齡還小,不肯多說。在我看來,十六歲當然不算小,尤其是……尤其是父親走了以後,我看着從小嬌生慣養、萬般寵愛着長大的妹妹被迫學會乖巧,連哭笑都要察人眼色,看着母親日日夜夜心力交瘁、噩夢纏身,就恨不能立馬長成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為他們撐起一片天。母親隻當我是個孩子,什麼也不肯與我說。可是,可是……”
說到這裡,張聞亦的肩膀都在發抖,“可是任誰在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都不能夠心安理得地無動于衷。我不是任人擺布的棋子,不是蝼蟻與草芥,也不想做權力鬥争的犧牲品,我隻想像個人一樣堂堂正正地活着,洗刷父親身上的冤屈,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之下,而不是東躲西藏在陰暗無人的角落裡不見天日。”
張聞亦越說越激動,到最後甚至有些哽咽。興許是察覺到自己的失态,他十分抱歉地對阿柔笑了笑,眼角卻微微發紅。
阿柔認認真真地聽完了這麼長一大段話,開口道:“天下的母親都是這樣,無論你是十六歲,還是二十六歲,她總會把你當成小孩來看。”
張聞亦看向她,正想開口反駁些什麼,阿柔卻徑自繼續說道:“其實我真的能體會你的感受。”
“啊?”張聞亦愣了愣。
“我七歲那年,母親死于戰争離亂。”阿柔垂下頭,思緒也随着她說的話而飄到了許多年前,“後來也總會想,倘若當初,我再高大一點,再成熟一點,是不是就可以用自己的雙手去保護我想保護的人,而不是被人欺瞞安慰,軟弱無能地躲在親人的背後。”
張聞亦從沒見過阿柔流露情緒的一面,有片刻失神,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當時才七歲,比我現在小多了……”
“可你并沒有躲在他們的背後。”阿柔說道,“在刀劍刺過來的那一刹那,你站在了他們的身前。”
張聞亦呆愣在原地,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話來。
“張聞亦,你不是懦夫,也不是逃兵。”阿柔倚在立柱上,雙手環胸,神情中帶着前所未有的溫和,“你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同時也是你娘和妹妹的依靠。”
張聞亦心中思潮湧動,胸口一陣一陣痙攣,鼻頭泛酸,不知怎的就落下淚來。
一路逃亡,張聞亦不是沒有哭過,可是每每想到娘親和妹妹,他就覺得自己不應該如此軟弱,隻能硬生生地把眼淚都逼了回去。養尊處優了十六年的張小公子,在突遭變故之後,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堅強與擔當。
荒廟之夜,劍尖貼着衣料,差一點刺入心髒的那一刻,他沒哭。而此時此刻,他聽到阿柔溫聲說出的這一番話,卻在不知不覺間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