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陽城,流仙坊。
樂坊坐落于鬧市街區,往來行人不絕,各處都能聽到絲竹弦樂與玲珑巧笑之聲。
“呦,李老爺,好些日子不見,今日怎麼舍得上我們這兒來了?”坊主是個約莫三十左右的女人,手執團扇,巧笑嫣然。
“夜蘭姑娘好幾日閉不見客,我便是來了,也無甚樂趣可尋。”李骁哈哈一笑。
“奴家就知道,李老爺的耳朵早就被夜蘭丫頭養刁了。等閑靡靡之音,又豈能入得了李老爺的耳?”坊主笑說,“你們家二公子的品味,怕不是也随了老爺您。”
李骁面色一沉,陡然想起自己那個荒唐的兒子來。平日仗着家中有錢有勢,在來陽城作威作福也就罷了,這回帶人調戲良家婦女不說,反被人家揍了一頓,告示挂得滿大街都是,他尋人去官府那邊砸了好多錢,才讓人把告示撤下來,要不然他這張老臉也别想要了。
坊主見他臉色不郁,連忙笑着拍拍自己的嘴,“您瞧我這張嘴,慣會胡說,李老爺可莫要跟奴家計較。”
“罷了,我聽說夜蘭姑娘今日挂牌,便來見上一見。”李骁稍微收斂了不快之色。
坊主面露難色,“李老爺是流仙坊常客,奴家本不願李老爺敗興而歸。隻是……夜蘭今日被一位公子包下唱曲兒,怕是不得空。”
李骁眉頭一擰,面露疑惑,“公子?是何人?”
“是位年輕公子,瞧着面生,應該是頭一回來。”坊主見他面色不好,忙道,“夜蘭時常與我說,您才是她引以為知音的貴客,饒是這幾日閉門謝客,心心念念的也都是您。隻是奴家不知老爺今日要來,這位公子又實在出手闊綽,因此怠慢了老爺,在此給老爺賠個不是,還請原諒奴家吧。”
李骁聽她此言,前半段心花怒放,後半段心有不屑。
來陽城内,誰人不知他“西南巨賈”的名号?在他面前竟也敢稱“出手闊綽”?
李骁當即拉下臉來,說道:“我出十倍的價錢包下夜蘭姑娘,并出同樣的價錢補償那位公子,讓他另尋他人吧。”
坊主眼前一亮,又堪堪忍住收斂了幾分,強裝矜持道:“李老爺稍等片刻,此事還待我與那位公子商量一番。”
說罷,她便腳下生風似的三步兩步去往樓上雅間。
不消片刻,坊主便回來了,看起來卻有些為難。
“怎麼了?”李骁皺了皺眉頭。
“李老爺,樓上那位公子說他在此恭候已久,請您上樓一叙。”
……
直至進入雅間,李骁才知道,等待他的人其實有兩位。而流仙坊頭牌夜蘭姑娘正手抱琵琶坐于幕間,見有人來,止了歌聲,颔首行禮。
李骁白手起家,經商二十餘年,平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察言觀色。進來第一眼,就将席間的兩個男子看了個大概。
較為年長的那個神情冷峻,周身散發着一股渾然天成的權貴之氣。年紀較輕的那個面容更生動一些,嘴角帶着笑意,倒像是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兩個人的氣質截然相反,卻不知為何會結伴同行。
李骁幾乎能确定,面前這兩個人專程在這裡等他。
他馳騁西南商界,自認也是個見過世面的,幹脆主動問道:“二位公子是從外地來的吧,不知如何稱呼?”
李晁奚客客氣氣地道,“李老爺是個聰明人,本王也不喜彎彎繞繞,便直說了吧。”
李骁一愣。
他剛剛說什麼?本王?
一瞬間,李骁不再覺得自己見過世面了。
……
“承王殿下降尊纡貴,大費周章地引我至此處相見,實在令小人惶恐。隻是小人愚鈍,不知殿下用意,還望殿下指明。”李骁用了許久,才勉強接受了眼前的現狀,隻覺如鲠在喉。
“各行各業的頂尖之人,都絕非等閑之輩。李老爺經營的鴻運商行馳騁一方,擁有産業無數,可見李老爺在商道上的能力與手段,常人萬不能及。”李晁奚說道,“最為難得的是,李老爺身有萬貫家财,卻仍心懷慈悲,讓本王聞之慚愧。”
李骁被誇得冷汗都要落下來了,扯着笑容說道:“殿下何出此言?真是折煞小人了。”
“李老爺樂善好施,近些年來開設粥棚接濟流民,又主動募集善款,為西南兵防提供軍需物資。如此大義,又有幾人能及?”李晁奚溫和地說道。
李骁哪能聽不出來他的弦外之音。行兵打仗需要錢财支撐,剿匪也是如此。這哪裡是在誇贊他,分明是來搶他的錢啊!
即便如此,李骁也隻能咬牙忍着。鴻運商行之所以能越做越大,得益于二十多年一點一滴攢下的名聲。
西南一帶匪患嚴重,祁照卻不管不顧,早已民怨滔天。承王殿下放下身段專程找上李骁,若他不給這個面子,事情傳出去,隻怕先前攢下的名聲就要毀于一旦了,又談何做生意呢?
“殿下為了讓西南百姓早日免受土匪侵擾,不畏艱難、不遠千裡奔赴此地,又何嘗不令人敬佩?該是小人慚愧啊。”
縱使心中不滿,李骁也隻能順着他的意思來,“殿下尚且能為了我西南之災而四處奔波,小人又豈能置之度外?鴻運商行願意牽這個頭,聯合西南所有商行,為殿下募集軍資,以除殿下後顧之憂。”
李晁奚看起來神情訝然,激動地站起身來拱手一拜,“本王在此便替西南百姓謝過李老爺了!”
李骁看着他這副姿态,心中隻想發笑,卻隻能一直與他客套着,言語之間活生生将自己包裝成了一位心懷大義、不慕錢财的仁義之人。
就在此時,一直默不作聲的司言卻開口了,“李老爺為了民生而慷慨解囊,在下佩服。我家殿下仁厚,不願讓李老爺一力承擔剿匪耗資,故而為李老爺備了一份大禮。”
李骁一滞,“不知這位公子所言是為何物?”
“李老爺可曾聽過故淵門?”
“自然聽過。”李骁回答。
行商之人多與江湖俠客打交道,在長途押運貨物時也能多受幾分庇護。李骁為人圓滑,尤其擅長結交朋友,屢屢派人向故淵門示好,從不吝啬地奉上各式各樣的金銀珠寶,因而在江南一帶行商走貨時有故淵門暗中相護,從未受過盜匪侵襲。
“那麼李老爺定然知道,故淵門一向以遍知天下事之名而在江湖中謀得一席之地。在下知道,對于商者而言,最重要的便是掌握市井流行,從而确立經營之方。”
司言悠悠開口,說出了一個他絕對無法拒絕的條件,“故淵門願意為李老爺及時提供這部分消息,并保證李老爺的商隊在大昭境内押運貨物之時不受任何侵犯。”
這對于李骁來說,簡直是天大的好處!他呆立半天,隻因理智還在,才不至于在承王殿下面前瞠目結舌。
李骁啞然道:“這位公子是?”
“未曾向李老爺表明身份,是在下失禮了。”司言微微颔首,“在下故淵門司言。”
……
圓月懸在天邊,柔軟的白光灑落下來,穿過枝葉,映得樹影婆娑。
庭院中,稚氣未退的少年手握一柄木劍,笨拙地揮舞着。張聞亦下盤不穩、腳步虛浮,再加上身形實在不怎麼靈巧,沒兩下就把自己絆倒在地。
阿柔路過時正好看到這一幕,啃了一口手中的蘋果,“你這是……?”
張聞亦慌忙站起身來,漲紅了臉,“阿柔姐,我,我……我在練功呢……”
“練功?”阿柔有些意外,視線落在了張聞亦手中的木劍上,“你想學武?”
張聞亦有些不好意思,最終扭扭捏捏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