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柔訝異地張了張口,心中既好奇又擔憂,不知該如何問出口。
司言看着她這副忐忑不安的樣子,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沒什麼不能說的。自打我有記憶起,就被師父養在故淵門裡,也從來沒見過我的爹娘,我師父說他們都不在了。”
阿柔心頭湧起異樣的情緒,澀澀發酸,突然間就有些愧疚——她出身名門,又天生享受着父母親人的寵愛,已經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幸運了,又有什麼資格怨天不公、長籲短歎?而且,如果不是她說起那句“有親人的地方才算是家”,司言也不會想起這些讓他難過的事。
阿柔慌忙勸慰道:“可是,不一定隻有血脈相連才能叫親人啊。你說你從小在故淵門長大,除了師父之外,肯定還有許多同門的兄弟姐妹吧。别人我沒見過,但葉溫遙師兄待你卻真是如同親人一般的。”
“師兄待我很好,我也很感激他,他也算是我為數不多的可以交心的朋友了。”司言眸中閃爍着柔和的光亮,看向阿柔,“你也是。”
“為數不多?”阿柔驚訝地道。
她以為像司言這種性格熱情又能說會道的人,常年在江湖中遊走,一定能結交到不少出生入死的摯友。
司言知道她在想什麼,卻并未解釋,隻是打趣着說道:“是啊,可憐吧。”
阿柔搖搖頭說:“能跟我交心的人也不多。”
“那我們兩個可憐鬼算是湊到一起來了。”司言爽朗地笑了幾聲,雙手交疊,枕于腦後,“說實話,我剛才看你一臉愁苦地坐在樹上,還以為你是心中有怨呢。”
阿柔眯起了眼睛,難以理解道:“怨什麼?”
“承王在營帳中布置的行軍策略,有一大半不都是你想的麼?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想法被蓋上了别人的印章,你當真一點兒也不難過?”司言問道。
“是我自己不讓殿下向軍中人提起我,有什麼好難過的?”阿柔渾不在意,“再說,要是讓聖上知道我這個遊曆在外的閑人,竟然幫承王立下功勞,隻怕就該起疑心了吧。”
“所以,即使千百年後,承王帶兵剿清煙雲四州匪患一事成為美談,為後世所稱頌,卻無人談及你的姓名,你也心甘情願嗎?”司言定定地看着她。
“才名豔名皆是過往雲煙,待千百年後,我都化成灰了,要别人的稱頌又有何用?”阿柔不屑地輕哼了一聲,神采飛揚地道,“人應當為了自己而活。”
司言将她這句話在心裡默念了一遍,朗聲道:“好一個為自己而活,隻可惜今夜沒有酒,不然我定要敬你一杯。”
“好啊,那你先欠着,等回京城了,可要好好請我喝一次酒。”阿柔毫不客氣地道。
時間流轉,轉瞬便至深夜。被夜色籠罩的黑雲山沉寂地仿佛睡着了一般。
黑雲寨中,陳松一身輕裘,眉頭緊鎖,坐于正殿主位閉目養神。
“報!”一個小喽啰慌張地從外面闖了進來,“大當家的,那幫官兵從北面打上來了,一路屠了我們兩座崗哨!”
陳松猛然睜開眼,面色郁結,“帶隊的是承王嗎?”
小喽啰搖了搖頭,“不,不是,承王好像并不在其中。”
陳松冷笑道:“朝廷派承王這麼一個廢物草包來,就想将我黑雲寨多年的基業毀于一旦,未免過于異想天開了。”
而另外一邊,陳煥按照承王的吩咐,隻帶了一小部分兵力上山。即便如此,這支小隊依舊銳不可當,一路上風卷殘雲地清掉了好幾個黑雲寨設下的崗哨。眼看着就要殺到寨門口,林間四周卻突然竄出來了一群手舞大刀的匪徒上前攔截,領兵之人正是黑雲寨二當家劉銘。
這些人從未受過訓練,使起刀來卻蠻勁兒十足,仿佛有氣吞山河之勢。他們的招數毫無章法,完全是不管不顧與人拼命的架勢,長刀揮斬,飒飒生風,帶着浩蕩凜冽的殺意直沖官兵。
軍隊士兵訓練有素,自然也不可能就這樣被吓到,反而越戰越勇。陳煥沖鋒陷陣在最前端,渾身浴血,平日裡看起來木木讷讷的人,此時此刻如同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殺神,以一敵十也不在話下。
刀劍相撞的刺鳴與悲壯的哀嚎響徹雲霄。一開始,陳煥帶領的官兵憑借着剽悍的作戰能力占領上風,但交戰的位置實在是太過于靠近黑雲寨,以至于寨中人可以源源不斷地補充兵力。久而久之,陳煥等人的體力終于告罄,在察覺到局勢即将扭轉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撤退逃跑了。
眼看着敗兵狼狽不堪的背影即将消失無蹤,黑雲寨的土匪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地就要追上去。
“且慢。”二當家劉銘舉起一隻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山上的土匪無法無天慣了,人人肝火旺盛,聞言皆有些不服,但迫于二當家素日來的威信,還是沒能繼續追下去。
“二當家,我們為何不乘勝追擊?”有人問道。
“他們隻派了這麼一點兵力就敢闖上山來,撤退得又如此果斷徹底,隻怕有詐。如果他們在林間設伏,我們就這樣莽撞地沖上去,豈不是正中下懷,自投羅網?”劉銘看向旁邊的手下,“你帶上幾個弟兄悄悄去查探一下情況,一旦有異動,立刻來報。”
“是!”
等到手下人帶着消息回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午後。
“你說什麼?沒有埋伏?”陳松神色陰晴不定,“既然下山的路上沒有埋伏,也沒有營地,他們怎麼敢帶着這麼一點人闖上山來?”
“大哥,此事都怪我。”劉銘抱拳,一臉歉意,“若我沒有患得患失,憂慮過重,而是直接追上去,一定能将那隊人留下來。”
陳松面色稍緩,搖了搖頭,“别這麼說,你的謹慎是對的,換做是我,也一定不敢追上去。”
“隻是這承王到底想做什麼?”劉銘皺眉凝神思考,随即看向彙報消息的那名手下,“你們可還查探到了什麼?”
“回二當家,小的們不敢靠軍營太近,隻是隐約聽見營帳裡傳來樂聲。”
“樂聲?”陳松怪道,“這地方哪來的樂聲?”
“小的也覺得奇怪,于是就多觀察了一會兒,結果……”小喽啰頓了頓,“結果看到營帳裡有許多穿着豔麗的歌姬舞女進進出出。”
“什麼?”陳松沒忍住,直接笑出聲來,“這位承王殿下當真讓我大開眼界。”
劉銘卻擰了擰眉心,“承王如此荒唐,那些官兵真能容忍他麼?這該不會又是他演給咱們看的一場戲吧。”
“二弟,你有所不知。”陳松靠坐在椅子上,隻覺一切盡在他的掌控之中,“承王在當今聖上的幾個皇子中,是出了名的廢物,本就是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可憐蟲,還不思進取,京城貴胄從未有人正眼瞧過他。你相信這世上真能有人僞裝潛伏十幾年嗎?況且,他總不可能十幾年前就算計到今日之事,要演給我們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