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懷王的小心緊張,李晁奚這兩日則潇灑自在多了。
李晁奚并不介意讓懷王知道陛下交代他的差事,相反,将司言出城的消息放出去,本就是他用來迷惑懷王的一步棋。
不僅如此,在旁人旁敲側擊地打聽陛下到底給他指派了什麼差事的時候,他也總是一副諱莫如深、掩掩藏藏的模樣,仿佛生怕被人知道了什麼細節一樣。
這些當然都是做戲給懷王看的,李晁奚有自己的考量。
若當初定州刺殺一事的幕後主使當真是懷王,在得知李晁奚派司言去查柳葉門後,定然會想方設法抹去自己與柳葉門往來的痕迹,不會再做多餘的事情惹人猜忌。
可若他并非真正的幕後主使,在看到李晁奚遮遮掩掩的态度後,又必然心生疑慮,說不定還會以為陛下用這件差事許了李晁奚什麼好處。
一旦他當真出手阻撓故淵門的行動,往後就更方便李晁奚将刺殺這件事的髒水潑在他的頭上了。
餌料已下,如今就看這魚會不會上鈎了。
另一邊,阿柔沒有功夫摻和這些朝局紛争。
司言走後沒多久,大嫂的産期就到了。王府上下瞬間忙作一團,該叫産婆的叫産婆,該打下手的打下手。大嫂的生母楊夫人早不知見過多少婦人接生的場面,縱然心中擔憂,卻還是有條不紊地指揮着現場的局面。
相比之下,戚家兄妹幾人就顯得沒那麼鎮定了。
尤其是戚思辰,目不轉睛地盯着産房的門,額上早已布滿了冷汗。耳邊不斷傳來妻子撕心裂肺的痛呼聲,他的面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越來越蒼白。這副慌神的模樣,與西北戰場上殺伐果斷的青年将軍的形象大相徑庭。
戚思彥看出他狀态不對,寬慰道:“大嫂身體一向康健,先前太醫來診斷,也都說這一胎養得很好,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戚思辰沒有回話,隻是微微點了下頭,嘴唇緊抿,看不出來有沒有被安慰到。
戚思彥見狀也沒再多說什麼,隻是默然無聲地陪在大哥身邊,時刻注意着他的狀态。
直到産房内爆發出一聲嬰兒的啼哭,戚思辰再也無法克制住自己,瞬時就沖了進去。
産婆正滿臉喜色地抱着健康出生的孩子出門,準備給孩子的爹看一看,卻覺身邊有一道風忽而掠過,再回神時,早已不見那年輕将軍的身影。
楊夫人嘴上責怪着戚思辰的莽撞,心裡又相當滿意他對自家女兒的重視,最終喜笑顔開地将孩子接過去了,細看才知這一胎生的是個閨女。
早先阿柔便在楊夫人的指點下,給王府裡多置辦了些丫鬟嬷嬷回來。
王府人口驟然增加,阿柔作為唯一的閑人,自是扛下了打理家務事的擔子,一夕之間從浪迹四方的潇灑俠客變成了被瑣事束縛的管家人,心中暗暗叫苦。但一想到能為家人做些事情,也就心甘情願了。
又過了一段時日,二哥的婚期如期而至。
婚禮前一日,阿柔去了二哥的院子,将從故淵門那裡得來的寶劍贈與了他。
彼時二哥正點了燈坐在案前,翻閱着案卷,聞言怔愣片刻,接過那柄劍。
寶劍出鞘,便見劍光閃動、鋒芒銳利,再一細看,又可見劍身暗紋細膩、雕琢精妙,無論用處還是外觀,都可稱之為一把好劍。
忽然,戚思彥的目光落在劍柄尾端雕刻的一處極小的蓮花标志上,驚喜地道:“這是孟钰蓮鍛的劍?”
二哥口中這位孟钰蓮,乃是當世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劍器大師。
而從他那裡求一柄劍,卻是比登天還難。
一來,孟钰蓮行迹不定,沒人能知道他确切的行蹤。二來,此人性情古怪,隻給合眼緣的人鍛劍。若是不得眼緣,便是有萬兩金銀,也難說動他鍛一柄劍。
戚思彥不免驚奇道:“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也是沾了故淵門的光。”
“原來如此,既是故淵門,能得來孟钰蓮的一柄劍,倒也不奇怪。”戚思彥沒有再多問什麼,收寶劍回鞘,又道,“隻是這劍雖好,落在我手上,到底是讓明珠蒙塵了,不如……”
“二哥!這是我送你的,你安心收下就好。”阿柔打斷了他。
戚思彥無奈地道:“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無非就是說自己早就荒廢了武功,拿了劍也是無用。”阿柔說道,“但是二哥,我就問你一句,我送你的禮物,你可喜歡?
戚思彥點頭溫聲道:“喜歡。”
“既然喜歡,那便收下,管那麼多做什麼?”阿柔抓住他的胳膊,撒嬌似的晃了兩下,“這可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二哥不能不收!”
戚思彥拿她沒辦法,心裡也暖暖的,“好,二哥聽你的,收下就是。”
阿柔這才彎起眼睫笑了。
景西王府二公子和當朝公主的婚禮,吸引了京中無數人的目光。
在聖上的吩咐下,禮官們更是将婚禮辦得聲勢浩大,極盡奢華。京中人人都在驚歎,戚家不愧是武将世家,戰功赫赫,才能得陛下如此榮寵。
向來素淨淡雅的戚思彥,換上了一身正紅色的華美婚服,襯得膚色白淨如雪。黑色腰帶勾顯出細瘦的腰身,顯得纖弱而又單薄。可即便是這樣弱柳扶風的身骨,卻仍舊挺直了腰背,挺起了胸膛。
戚思彥永遠是一副波瀾不驚、沉靜如水的模樣,隻消站在那裡,便翩然若仙。
大昭本就民風開放,京中人又頗愛看熱鬧,早先時候便聽說戚家的二公子是個谪仙一般的人物,卻因身體原因不常出門,故而都趁此機會前來王府門口圍觀。親眼觀之,更是無不稱贊。
迎親時候已到,禮官催促道:“大人,上馬吧。”
說罷,就有人要上前去扶戚思彥上馬。他卻略一擺手,屏退四周,牽過缰繩,幹淨利落地翻身上馬,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
長祈城的囚禁,磨平了他的棱角,消解了他的願望,卻獨獨沒能壓彎他的脊梁。
在周圍一陣陣的喝彩聲,以及宮廷樂官吹奏的喜樂中,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往皇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