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默了半晌,戚思彥終于開口道:“這可不是件小事,你所說的也都隻是推論,不足以給林予哲定罪。”
阿柔深吸一口氣,擰着眉頭道:“事到如今,要找到證據确實是難了。隻是聯想到之後發生的幾件大事,讓人不得不懷疑林予哲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先是京城仙君廟起火,民間盛傳鏡淩仙君降下神罰之說。繼而陛下又大病一場,整個太醫院都束手無策,最後竟是林予哲不知從何處尋來的兩個道士施了莫名其妙的妖術,舉辦了那勞什子的‘請魂典儀’,這才讓陛下龍體康複。”
“二哥,我是不信這世上有什麼仙法的。與其說是神仙顯靈,倒不如說是人心作祟。林予哲絕對在謀劃些什麼,放任這樣一個危險的人在北境,可不是件好事。”
戚思彥将手扶在下巴處,思考着道:“大昭境内這一系列變故确實像是有人在背後推動。林予哲早先日子便回了北境,我們沒有機會當面試探了。”
“那麼,靈引真人呢?”阿柔說道,“若林予哲當真圖謀不軌,這兩個道士也絕對有問題。”
“這倒是個切入點。”戚思彥贊同道,“隻是自打陛下康健以來,靈引真人便以‘仙家機巧,不可洩與凡人’為由閉門謝客,隻有合仙緣之人才得以相見。”
“有沒有仙緣,不還是任他空口白牙随便亂說?”阿柔憤然道,“那陛下呢?他總不能将陛下也擋在門外吧。”
“陛下是真龍天子,自然是那道士口中有仙緣的人。”戚思彥說道,“其實靈引真人這副作态,又何嘗不是應了陛下的心思?想來陛下能夠面見仙使,旁人卻無這番機緣,自然龍心大悅。”
“如此行徑,倒真是林予哲的作風。”阿柔頗為不屑地道,“那日請魂典儀,二哥應當也去了吧,可有見着那靈引真人?”
戚思彥面色有些為難,“不,我未曾出席請魂典儀。”
阿柔一愣,“啊?”
“事實上,除了引薦靈引真人的林予哲之外,沒有任何朝臣得以參與請魂典儀。這也是陛下在立國師之時,朝中有那麼多人反對的原因。”戚思彥說道,“宮裡的說法是,請魂典儀事關重大,隻有與陛下關系最親近之人能夠為其護法,其餘人皆不得靠近。”
“究竟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術法,搞得這樣神神秘秘的?”
“這事裡面有些蹊跷。”戚思彥說道,“他們既有辦法讓陛下恢複康健,還在意請魂典儀上有多少人觀禮嗎?”
阿柔靈光一閃,腦中突然就有了一個猜想,“陛下對道門研究頗深,若沒點真金白銀的功夫在身上,怕是過不了陛下這關。這兩個人能将陛下唬住,應當也是正兒八經的道士出身。會不會是……擔心有人認出他們來,才不在人前露面?”
“不無道理。”戚思彥認同地點了點頭,“若能得來靈引真人和他徒弟的畫像,委托故淵門的人查上一查,很快就能有結果了。”
阿柔才高興了沒一會兒,轉而又愁眉苦臉起來,“可是我們上哪去找畫像來呢?”
戚思彥不急不徐地開口,“我倒是有個法子。”
“真的嗎?!”
“我曾說過,請魂典儀上,隻有與陛下關系最為親近的人才能為其護法。而樂瑤是最受寵的公主,當時也在現場。”戚思彥說道,“隻要樂瑤還能記得那兩人的相貌,我就能根據描述試着将他們畫出來。”
總歸在一個院子裡住着,樂瑤得了傳話,沒什麼耽擱就趕來了。
戚家兄妹還沒見到人,就聽到一個語調高揚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哼,本公主早就知道那兩個裝神弄鬼的騙子不是什麼好東西,竟将父皇也迷得團團轉,如今總算能揭穿他們了嗎!”
樂瑤如今雖已嫁了人,身上服飾也換成了婦人形制,跳脫的性子卻是一點沒變。她進了門,迫不及待地小跑到戚思彥身邊,晃了晃他的胳膊,“彥哥哥,聽說你要收拾宮裡那些壞人了,是嗎?”
阿柔覺得有些尴尬,正欲别過臉去,卻驚奇地發現他素來體寒的二哥耳根紅了一片,瞬間也顧不上避嫌了,饒有興味地看着兩人的互動。
戚思彥被樂瑤晃得心也亂了,倒也沒注意到自家妹妹的小心思,微微咳了一聲,若無其事地道:“壞人自是要收拾的,但在這之前,我們得查清楚他們到底是什麼人。”
“樂瑤知道,明珠都與我說過了,就是要給彥哥描述一下那兩個壞人的樣子嘛。”樂瑤拍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姿态,“還好我當時心中氣急,多看了他們兩眼,這點小事不在話下!”
戚思彥無奈地笑了笑,柔聲道:“動氣對身子不好。”
樂瑤輕哼一聲,“彥哥什麼時候把自己的身子顧好了,再說别人吧!”
“呃,那個……”阿柔默默地舉起了手,“殿下這話說得半分不差,我也相當認同。不過……咱們能開始了嗎?”
戚思彥有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耳垂,說道:“這就開始。”
三人分工相當明确,樂瑤描述,戚思彥作畫,阿柔打下手。
戚思彥的畫功雖然說不上登峰造極,但放在京城裡,也算是鳳毛麟角了。
阿柔原先還擔心通過描述出來的畫像并不能準确複刻原主的樣貌神态,但在聽到樂瑤一聲聲“畫得真像”的贊歎聲後,便知自己是多慮了。
阿柔坐在椅子上,有些郁悶地撐着腦袋問:“我單知道二哥喜歡書畫,卻不知二哥畫得這樣好,你怎麼也沒告訴過我呀。”
戚思彥保持着作畫的姿勢,沒有擡頭,“閑暇時随意學了學,不值得說的。”
阿柔:“……”
樂瑤:“……”
閑暇時随意學了學就能學成這樣嗎?!
二人對視了一眼,紛紛露出大為震撼的表情,沒再出聲打擾戚思彥,繼續看他作畫去了。
隻是,随着畫像逐步成型,面貌逐漸細化,阿柔卻是笑不出來了。
她沒來由地感到心慌,隻覺得這畫像越看越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她飛速地在記憶中搜尋與這幅畫像有關的信息,眉頭越發緊皺……
終于,在“靈引真人”畫像最後一筆完成之時,阿柔終于想起來這莫名的熟悉感來自何處。緊接着,震驚、惶恐、憤怒、哀痛等等情緒便如潮水一般從她心頭湧出,讓她膝蓋顫抖,幾欲跌倒。
阿柔難以置信地指着這幅畫像,顫聲說道:“我見過他。”
戚思彥和樂瑤瞬時就變了臉色,異口同聲地問:“在哪?”
“在……煙雲四州的通緝令上。”
當初,阿柔遊曆至煙雲四州一代,乍然聽聞岐州知州張博堯蒙冤而死,其親屬流亡在外,被人追殺。阿柔無法坐視不理,便主動護送張家人入京伸冤,卻意外被卷入到了西南剿匪一事之中。
剿匪之行幾乎大獲全勝,可向山寨大當家陳松進獻讒言,間接害死幾十名良家少女的那兩名道士卻趁亂逃走,不見蹤迹。朝廷下了海捕文書,阿柔也沒将這事放在心上,不想時隔許久,兩個騙子搖身一變,竟成了當朝國師以及國師的徒弟。
阿柔覺得一陣陣暈眩,緊緊抓着檀木桌子的邊緣,勉力支撐自己,“這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堂堂大昭的國師,竟是上了朝廷海捕文書的罪犯!
這樣的事實,無論如何都太過荒謬了。
……
承王府。
承王越來越受到陛下重用,也越發忙碌起來,幾乎沒有什麼閑暇的時間。
李晁奚方才剛接見過一波陣營内的朝臣,商議了一些與奪嫡相關的事宜,送客之後便回到自己的書房去了。
雲飏緊随他入内,彙報道:“殿下,承王出手了。”
“我這位二哥,還真是沉不住氣。”李晁奚不怎麼意外,輕笑一聲,“那司言那邊的行動呢?可有受到幹擾?”
“司門主傳信說,已經摸到了柳葉門的老巢,不日就能将匪首緝拿回朝,讓殿下敬候佳音。”雲飏如實道。
李晁奚眼神中流露出贊許,“這上好的利刃,使起來就是得心應手,隻可惜……他的心不在我們,終究是不能完全為我所用啊。”
“殿下,還有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