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林苑。
錦衣華服的青年坐于亭中,輕撫身前古琴,渾厚雅緻的樂聲就從弦中緩緩流淌而出。他身邊站了個面貌清秀的宮女,認真地聆聽演奏。
一曲終了,那青年看向宮女,眼睛亮閃閃的,“翠袖,如何?”
名喚“翠袖”的宮女想了想,認真答道:“殿下此曲,沒有過多華麗的技法,卻因此讓每個樂聲更加渾厚有力。好似簡單,又蘊藏着心如止水的境界,聽過之後,倒讓奴婢心中格外甯靜呢。”
被稱作“殿下”的人,正是當朝的傀儡太子李晁暄。聽聞此言,他高興地彎起了眼,“這可當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翠袖之于我,就像是子期之于伯牙,令人欣喜。”
翠袖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颔首,“奴婢也就是憑着感覺瞎說的,殿下謬贊。”
“正是因為你不通音律,卻能從樂聲中聽出我之所想,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李晁暄說道,“隻可惜,如今朝局變化無常,樹欲靜,而風不止呐。”
正當此時,一個聲音遠遠傳來,“呦,這不是大皇兄嗎?”
李晁暄聞聲出亭相迎,“二弟。”
懷王這段日子眼看着承王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穩固,父皇也越來越寵信他,心中便越發煩躁不安,這才起了在宮中散心的心思,不想卻碰到了他這個隻知聲色的廢物皇兄。
懷王本就心中郁結,又不把這個傀儡太子放在眼裡,幹脆拿他當出氣筒,冷嘲熱諷道:“父皇近來龍體欠安,很多事不能親曆親為,身為人子,便也該多多分憂。誰知皇兄竟還能有如此閑情逸緻,在這園中撫琴啊。”
誰人都知陛下當初立李晁暄為太子,隻是用來制衡懷王的幌子,東宮名存實亡。
一開始,聖上是有意讓李晁暄參與朝政的,可久而久之,才發現這個兒子的确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幹脆任由他在東宮當個膈應懷王的吉祥物了。
李晁暄倒也不惱,面帶笑意道:“弟弟為了我大昭朝政夙興夜寐,我這個做皇兄的偏不懂這些,倒真是慚愧。”
承王高傲地哼了一聲,話中帶刺地說道:“這是什麼話?皇兄可是東宮儲君,可莫要妄自菲薄才是。”
承王刻意加重了“東宮儲君”這幾個字的語氣。
李晁暄笑道:“二弟可别取笑我了,你也知道,為兄是個不學無術的,父皇當初立我隻是一時興起。大昭的将來,還要倚仗二弟啊。”
承王心中得意,心想這位傀儡太子皇兄還算是識時務,又同他多說了幾句話,然後才心情愉悅地離開。
待他走後,李晁暄面上的笑意一點一點褪了下去,回到亭中,摸了摸琴弦,“真是掃興。”
“這便是殿下所說的,樹欲靜而風不止了吧。”翠袖說道。
“你一個小丫頭,看得倒是明白。”李晁暄長歎一口氣,“世人都說我是個廢物,是個擺在東宮給人觀賞的物件兒。翠袖,你怎麼看?”
這一次,翠袖沒有什麼思考就道:“怎麼會是無用?殿下的琴音,就是天下無雙的。”
李晁暄被她逗笑了,“你在這宮裡長大,聽到過多少琴音?能知道什麼叫天下無雙?”
翠袖一時啞然,讪讪道:“奴婢就是知道。殿下是奴婢見過最有才情的人,還請不要輕賤自己。”
“翠袖,我沒有妄自菲薄,也沒有輕賤自己。我隻想做個閑人,遠離朝堂是非,縱然被迫卷入黨派之争,我心亦未更改。我不在乎旁人說什麼,隻是茫茫天地之間……能懂我的,竟隻有你一人。”
李晁暄自嘲地笑了笑,“如今風雲變幻,時局莫測,安穩的日子終究是要到頭了……是時候該做出抉擇了。”
……
京城顧宅之中,衆人聚于一廳,面色肅然。
葉溫遙面沉如水,“煙雲四州一帶的弟子傳信回來,說是任何地方都未曾見到那兩個道士的通緝令,看來的确是有人使了手段,将通緝令撤去了。”
阿柔追問:“那苔州、充州這兩地的官衙呢?黑雲山位于兩州邊界,當時的案情應該盡數記載于冊了。”
葉溫遙搖了搖頭,“這兩地官員在年初之時不約而同地辭官還鄉,我派人去他們鄉裡打探,還沒有回來。但我想,大概率是見不着人的。”
戚思彥憂心忡忡,“看來林予哲早已開始布局,是我們慢了一步。”
“還有一件事……”葉溫遙猶豫再三,終是說道,“當時收服黑雲山寨後,二當家劉銘和他手下的匪徒便盡數歸了朝廷,服了軍役。可在短短一年之内,這些人就因各種原因丢了性命。”
“什麼?!”阿柔難以置信地道,“這是殺人滅口啊!”
樂瑤從小在宮裡被寵着長大,從來沒接觸過這樣陰暗的事,陡然聽聞,瑟縮了一下。
戚思彥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樂瑤的恐慌,一面抓住她的手,一面說道:“軍營裡就沒人察覺到不對勁嗎?”
“他們出身不好,營裡大多數人都瞧不上他們,就算是覺得不對勁,也多半覺得事不關己。”葉溫遙歎了一口氣。
“那怎麼辦?那兩個騙子還在宮裡,隻怕對父皇有不軌之心!”樂瑤簡直有些六神無主了,“父皇平日裡最疼我了,若我進宮去,告訴他那兩個道士有問題,父皇會相信我的!”
“不可!”戚思彥凜聲道。
樂瑤從未見過彥哥這般嚴肅的神情,被吓了一跳,委委屈屈地盯着他看。
戚思彥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太強硬了,連忙向她道歉,“對不起,樂瑤,我不是故意要兇你。隻是,如今的皇宮是個危險之地,我絕不能讓你涉險。”
樂瑤一頭霧水,“危險?皇宮怎麼會危險?”
“道士是假的,請魂典儀自然也是假的,可陛下的身體确實從油盡燈枯重歸于康健。這個中緣由,殿下可能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