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又病倒了。
朝中出了那麼大的亂子,梁相雖不能越過皇命直接處置那兩個道士,但還是假借保護之名,派人将其囚禁在皇宮之中,随時等待審訊。
如今朝中勢力錯綜複雜,前途未明,沒有任何人願意聖上在此時出事,故而人人自危,連帶着對戚思彥和景西王府也埋怨起來,言語之中頗有微詞。
戚思彥雖然心中苦澀,卻也一早就做好了準備,況且此時的情況還容不得他顧及自己的情緒。
他必須要趁着這個機會,讓更多人相信林予哲确有反心,并提前做好應對之策。
阿柔擔心她哥太過操勞,也時時幫着他的忙。這一來二去,京中有不少人都知道戚家這個向來雲遊在外的三小姐竟也是個有智慧、有魄力的。
就這樣過了小半個月,到了過年的日子。京城夜晚依舊燈市如晝,隻是這城中許多人沒了過年的心思。
大嫂卻覺得,不論時局如何,總也該好好過一個年。
阿柔深以為然,在得了兄長同意後,幹脆讓司言帶着張聞亦、葉溫遙他們一道來王府過年。
司言很爽快地同意了,又說起自己還有個師兄也在京城,要将他也叫上。後來才發現那人原來是茶樓老闆宋嶽之,也是戚思彥的相交好友。
年輕人聚在一處,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那夜,衆人舉杯暢飲,閑聊叙話,雖不全是血脈相連的一家人,卻仍舊在這緊繃的時局中感受到了屬于新年的溫情。大家都很默契地沒有提朝堂的事,這是珍惜着這片刻閑暇的時光。
大嫂還有兩個孩子要看顧,早些時候便已離席。到了後半夜,戚思彥因為身體弱,被阿柔和樂瑤趕回房間休息。而樂瑤作為戚思彥的妻子,自是要陪他左右。
阿柔想起當時樂瑤對于這門婚事不情不願的樣子,又看到如今兩人相處得這樣好,為二哥高興的同時,又不免有些感慨。
葉溫遙果不其然又喝醉了,宋嶽之嫌他發酒瘋,将他一路拎回客房,自己也歇息去了。而張聞亦作為全場年齡最小的,被司言以“熬夜長不高”為由也趕回房間了。
将最後一個多餘的人趕走後,庭院中隻剩下了司言和阿柔二人,司言得逞地笑了笑,說道:“可算是都走了。”
阿柔笑了一下,“怎麼,你要趁機把我拐走嗎?”
司言湊了上來,在她耳邊帶着一些懇求地說道:“可以嗎?”
阿柔愣了一下,“你來真的呀。”
“自然是真的。”
看着司言認真的神情,溫和的眸色,一時間,阿柔有些忘了她身處何處,忘了他們将要面對的兇險而未知的未來。
他們仿佛回到了一年多以前,他們在煙雲四州初見,而後一路相伴的那段旅程。那時的他們,遠離京城紛擾,遠離朝堂之亂,在每個互相陪伴、暢談天地的夜晚将自己的靈魂與真心毫無保留地托付給彼此。
他們之間的感情,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關身世與其它,是靈魂的契合。
燈火之中,司言的眼神越發溫柔而真摯,阿柔無法控制自己為這樣的眼神而心動,揚起笑臉說道:“好啊。”
大昭民風開放,新年這幾日是沒有宵禁的,百姓大可以遊逛燈會、觀賞煙火。
阿柔身穿鵝黃色襦裙,外披一件白色的毛領披風,又梳了個精緻的發髻,顯得比平日裡多了幾分嬌俏可人,活脫脫是個大戶人家嬌生慣養出來的女兒模樣。
兩人就這樣牽着手行于鬧市之中。阿柔看着街道兩旁攤位上擺着的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什麼都想買,一會兒塞給司言一包糕點,一會兒塞給司言兩串糖葫蘆,一會兒又給他戴上一張狐狸面具。司言頗為無奈,臉上卻始終呈現笑意。
賣糖人的商販笑着調侃道:“小娘子,你家郎君對你可真好。”
阿柔開心地回應道:“那當然。”
那人注意到阿柔的着裝不似已出閣的婦人,多嘴問了一句,“二位這是快要結親了?”
阿柔看了司言一眼,點了點頭,“嗯。”
“哈哈,那我就提前恭喜公子和小姐了。”商販做好兩個糖人,遞給阿柔,“您慢走。”
阿柔轉過頭,正想将糖人交給司言,卻見他神色無奈地展示了被占滿的雙手,說道:“阿柔,我可實在是拿不下了。”
阿柔有些讪讪地笑了一下,繼而又想到了什麼,湊上前去,“啊——”
司言看着她,聽話地張開了嘴。下一秒,舌尖就傳來絲絲甜意。
阿柔将糖人塞進他的嘴裡,期待地問:“怎麼樣,甜嗎?”
司言點點頭,含着糖人,發出一個含混不清的音,“yan”
阿柔看見他任人擺弄的模樣,覺得有些滑稽,“噗”的一聲就笑出來了。
笑過之後,總算是大發慈悲地将他右手提着的那袋糕點拎了過來,将糖人遞給他,“喏。”
司言似乎有些不滿,“其實剛才那樣也挺好的……”
“想得美,自己吃!”
“……”
待到路過一處書畫攤子的時候,阿柔又好奇起來——這攤位并不隻賣現成的書畫作品,老闆可以根據客人的相貌,現場畫一幅畫像出來。
司言見她感興趣,又見那攤位後面還排了好幾個人,碰了碰阿柔的衣袖,說道:“你想要?”
阿柔搖了搖頭,“倒不是想要,就是覺得那人還挺厲害的。”
“這有什麼,回去我給你畫。”
“好啊。”阿柔說道,“你總說你喜歡書畫,我卻沒怎麼見過。”
“隻要阿柔想要,讓我畫多少幅都沒問題。”司言說。
“說得好聽,誰知道你畫得怎麼樣?”阿柔撇了撇嘴道,“萬一你把我畫得不好看了,我上哪說理去?”
“要是不好看,我賠錢給你。”
“誰稀罕你那點錢?”阿柔雙手抱臂,假意思考了一會兒,故作勉為其難地道,“那好吧,給你個機會,過兩日我上你府上找你去。”
“嗯,一言為定。”司言笑道。
兩個人又走了一陣,就将所有的攤位都逛完了。阿柔還有些意猶未盡,隻是時候不早了,商販也都陸陸續續收攤了,再往後也沒什麼好逛的。
“回去吧。”司言輕聲說道。
“嗯。”阿柔點了點頭。
這個夜晚,就如同一個奇妙而靜谧的美夢,将所有紛擾俗事都隔絕在外。然而過了此夜,他們又将回歸到原來的生活中,又要迫不得已地面對那兇險而未知的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