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祺……阿岘……”芳姨擡起眼,怔怔地喊。
“阿岘?”施嘉莉跟着喚了一聲。芳姨看向她,眼睑下漲起淚水:“小姐,您都知道了,是不是?”
嘉莉搖搖頭:“我隻是有了猜測。”她緩下聲音,問道:“那麼,他是阿峪的……”
“是阿峪的哥哥。”眼淚從芳姨眼眶裡滾滾湧下。
嘉莉連忙拿起帕子,幫芳姨把淚水抹去,又扶起她,到客廳的沙發上坐着。芳姨用帕子捂着臉,顫着肩頭哭了。見到一位母親這樣痛哭,嘉莉于心不忍,不免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錯了,是不是不該在芳姨面前提起李岘祺。她不想再追問母子二人為何骨肉分離,隻輕輕靠在芳姨身上道:“芳姨,若你想念他,想見他,我可以想辦法在學校裡尋一尋他。”
“真的麼?”芳姨從帕子裡擡起臉來,期待地問,隻是又立即垂下了眼,歎道,“還是罷了,他怕是不想見我。”
“為何?”施嘉莉不解道,“他一定也是想念你的,你是他的母親啊!”
芳姨的眼淚滾落得更加厲害,搖起頭道:“不,不會的!他不會想念我。當初是我沒有要他,那時他才五歲……他哭得那樣厲害,我卻抱起阿峪頭也不回地走了,他定是恨死我了,他定是恨死我了!”
眼見着芳姨情緒逐漸崩潰,施嘉莉愈發良心不安起來。她怪自己沒能忍住那該死的好奇心,惹得一位母親這樣傷心。她摟過芳姨,輕拍着她的背道起歉來:“抱歉,抱歉芳姨……”
芳姨囫囵擦一把臉,勉強把情緒收住了:“不怪您,不怪您。現下我知道阿岘平安健康,且在邬城大學裡面讀書,我就放心了……唉。”
這晚施嘉莉沒再讓芳姨煮飯,打電話到餐廳,叫人送了一些餐食過來。用過飯、洗完澡,施嘉莉躺在床上,想着芳姨,想着方峪祺,想着李岘祺,久不能眠。想到最後竟有些暈眩,那兩張極度相似的臉在她眼前不停地閃,你方唱罷我登場,來來回回,糾纏不休。
隔日到了學校,陳端玉向她打聽調查結果,施嘉莉隻輕淡說了句:“确實是兄弟。”陳端玉點點頭,沒再多問,比起旁人的雞零狗碎,她更在意自己三日後就要到來的話劇演出。
禮拜六晚上,學校禮堂内,大戲即将拉開帷幕。施嘉莉攥着陳端玉拿給她的票,坐在了前排中間的位置上。這裡視野極好,嘉莉不由得微微一笑。不料,剛坐下,就有人在後面拍了拍她的肩。
施嘉莉回頭,擡眼,望見一張熟悉的臉。
今日他沒穿黑色中山學生裝,而是穿着一件長款薄風衣,整個人顯得高大清爽。他在她斜後方的位置上坐下了,說:“我是從禮堂後方入口進來的,剛進來就看到了你。”
想到他是芳姨的親兒子,方峪祺的親哥哥,施嘉莉心情略有些複雜,淡然一笑:“好巧啊,我們的座位也離得這樣近。”
李岘祺笑容卻和煦:“我的朋友是這話劇社的副社長,他說給我留了個好位置。”
“那更巧了。”嘉莉道,“我也走了後門。”
李岘祺沒再說話,隻對上她眉眼,目中帶着淡淡的說不出的意味。
禮堂内的燈光暗下,唯有舞台上追了幾束光。施嘉莉強迫自己忘掉身後坐着的那個人,專心地看起表演來。陳端玉因英文口音純正,首次登台便挑起大梁,飾演女主角娜拉。
施嘉莉很是捧場,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娜拉的情緒一爆發,她就為陳端玉鼓掌。
“首先我是一個人!跟你一樣的一個人!”
當最為振聾發聩的台詞響起,座下叫好聲一片,如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地湧起。施嘉莉也歡呼着,心道今晚的演出真是大成功。
演出結束後,施嘉莉還沉浸在高亢的情緒裡,腳步輕飄飄地随着人群往禮堂外走。陳端玉特意叮囑過她,演出結束後,社裡會有慶功宴,叫她不必等她。
出了禮堂,空氣清新許多,施嘉莉深呼一口,邁步走上通往校門的路。剛踏出一步,身後又有聲音叫她:“我以為你至少會與我打聲招呼,說聲‘再見’,沒想到演出一結束,你就利落地起身走了。”
施嘉莉心下一動,卻沒有回身,也沒有停下腳步,隻略放緩了些:“因為你是個騙子。”
“為何這樣說我?”他兩步趕上來,神色不惱,隻是很有興味。
施嘉莉立住,直白地看向他:“你說你不認識方峪祺。”
李岘祺垂着眼,忽地從喉嚨深處溢出一聲笑,慢慢收斂了,眸光微凝:“小姐,到現在為止,我都不知你姓甚名誰,為何要與你說我的家事?”
施嘉莉毫不退讓地看向他,伸出一隻手,臂上一對細條玉镯滑至腕底,叮當作響:“你好,我是一九三三級飛行器制造工程系的施嘉莉。”
李岘祺似乎沒有料想到她的舉動,眉梢微挑,随後便伸出一截骨節分明的手來,握上她。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