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改變得了什麼還是安撫得了什麼?
生死、戰争。
被填平成陸地的海灣、被夷平為土丘的山林。
忍者手中斬下的刀劍、亡者背後未了的遺願。
死者、生者。
殘垣斷壁之下焦黑的屍首、藏匿在山林與岩隙之間靠着溪水和野果勉強果腹存活的難民。
碑文的父母、碑文的愛人、碑文的親友、碑文的子女。
還有你、我……乃至那兩個人身邊的所有人。
碑文。
碑文。
那個問題問得很好,卻怎麼看也沒有什麼意義。
——語言當然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也安撫不了任何東西。殘酷冷漠的事實就那樣真實地擺在那裡,我們根本就無從躲避也無從扭轉——哪有什麼東西能夠改變時間的意志呢?
短短幾秒對視的時間被主觀無限延長,而我的喉嚨就像是被魚刺給哽住了。那根似有若無的魚刺牢牢地勾動着我的血肉,痛感已經模糊,然而絲絲縷縷别扭的存在感卻仍然如同樹根一般蔓延着抓住了我的血管,又随之而上,以一種單薄卻無從抗拒的力量連結上了我的心髒。
病房裡維持了長久的寂靜。
如同那些沉默得仿佛在永夜之間走過一遭的墓土。
井上越沒再說話。
他隻是用一種緩慢而狼狽的動作将自己的臉擰向牆壁,身體四肢都被繃帶捆紮得動彈不得,他就用力轉頭用力埋,直到小半張的面孔都被埋進了柔軟的枕頭。
…………
……
我和春日青走出病房,轉頭卻發現有意料之外的人正等在門外。
井上夫人安靜地坐在走廊裡的橫椅上,她順着開門的聲響擡眼看過來,與井上越如出一轍的銀灰色眼睛顯出幾分沉沉的空洞,多日以來的悲傷與苦痛都堆積在一起,最終聚攏成了她眼眶處淡淡的紅和眼底處淺淺的青。
“啊,已經結束了嗎?”她穩穩地站起身來,又提着唇角笑了一下,“我錯過了越醒來的時間,但幸好有你們在。”
她說。
“我也是走過來的人,我很清楚在這種規模的戰争中受傷後醒來,卻無法在病房裡見到任何熟人的感覺有多糟糕。”
——并不是因為脆弱或是矯情,而是因為戰争會在一定程度上使人變得神經質……而神經質的人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的。
這理解起來并不困難。
“我們是在害怕……恐懼。”
我說。
“因為看過的事太多了,而大多數的事情又足以讓我們感同身受,代入自己實在是在所難免。”
簡單地交代了井上越目前的精神狀态之後,我們便與井上夫人告别,然而腳下的步子還沒邁出幾步,我便注意到前方稍遠處的另一張橫椅上正端坐着另一個熟人——他銀白色的短發在斜斜灑下的日光之中明亮得有些紮眼,讓人想忽略都難。
“……你們聊吧,我先走了,”方才一直保持沉默的春日青忽然說道,“我要下發的小隊撫恤還沒有發完,雖然很難過,但是正如你所說,長痛不如短痛,與其一直拖着,還不如早早面對了事。”
我捏了個拳頭撞了撞他的肩,權當一句無聲的慰藉。春日青看待問題的眼光永遠都直指核心、一針見血,其他因素被他視作浮雲,故而語言的安慰對他而言意義不大……但是這種不聽話也不說話的狀态太令人擔心了不是嗎?
于是久而久之,這種以拳撞肩的極簡儀式誕生了。
卡卡西走過來,又轉頭對着春日青的背影望去一眼:“他怎麼走了?”
“他要去給自己陣亡隊員的家屬送去撫恤,這需要很多時間。”
春日青小隊在戰争中的主要任務是四處偷襲攔截其他忍村的支援隊,這隻小隊戰功赫赫,卻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春日青的五位隊員應該是僅剩下一位了。
那是一段鮮少的,春日青幾乎就把空洞和沉郁都寫在了臉上的時間,也正是那短短的幾天讓我認識到這家夥偏執起來簡直就是油鹽不進,說什麼都不聽,最後還是我給他重新分析了當時的局面,這才讓他意識到小隊的結局絕非他一己之力所能更改。
隻是,這些事嚴格來說都算是暗部内部的資料,就沒有必要告訴卡卡西了。
“你怎麼來了?”我問。
“這幾天沒有事做,就來看看琳的情況,又想起你……和春日青這幾天都陪在這裡,就順便上樓來看看……順便,”卡卡西說,“權當是打發時間了。”
……我在井上越的病房裡呆的時間可不短。
“所以你就這麼等在這裡?”
“……我不太想與井上見面,無論是哪個井上,”卡卡西沉默了一下,說道,“因為我父親的關系,我和井上曾經也算是熟人……現在已經很久沒有過來往了。”
那想必就是因為朔茂了。
我想。
朔茂的事……與我們保持着相同想法的人終究是少數,而井上一家曾經的觀念又足以激怒相當數量的人。
如此一來,減少交集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人人都說不想被時代拘束,不想被時代改變,不想草草結束人生,不想随波逐流……然而僅是一場戰争就已經改變了太多。
或許戰争就是大多數人性的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