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藏雙目微阖。
“你退下吧。”
“是。”
半跪在地的根部忍者站起身來,或許是出于他全身上下的衣物都已然被雪水浸透的緣故,他在做起身這種幅度較大的動作時,竟是一絲窸窣的摩擦聲也無。
“等等,站住。”
根忍肢體一滞。
“刀留下。”
“是,團藏大人。”根忍順從地将腰間的脅差取下。
“蠢貨,動動腦子,你是生怕暗部的人發現不了它麼?”團藏聲調拔高,語氣譏诮說道,“匕首留下,刀拿走。”
根忍沉默地将綁在腿上的匕首解下,再恭敬地捧至團藏身前。團藏伸手接過,又抽出半截刀刃看了一眼——匕首的刃面細長而狹窄,它被磨損得有些厲害,甚至布滿雜亂的劃痕,卻依然可以在濃霧一般的黑暗之中閃出幾縷熠熠的冷光。
團藏面色稍霁,此時才好似剛剛想起似地擡起頭來,聲音嘶啞地問道:“東西是你拿到的?”
根忍保持着彎腰的姿态,答道:“不,不是我,大人。”
“是誰?”
“是甲三。”
“棕色頭發的那個?”
根忍語氣平平,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對話:“不,那是上一個,上一個甲三早在四個月前就已經死在雨之國山椒魚半藏的手下了。拿到東西的是新的甲三,黑色頭發,臉上總是在笑,短刀用得很好的那個。”
“哦……是他啊,那還是個孩子。”
不知為何,團藏低低地歎了一口氣。他的聲調放輕了些許,嗓音由此而變得輕柔而嘶啞——從他尚未完全隐沒在黑暗之中的面部輪廓來看,他似乎是提起了嘴角,模糊隐然之間,仿佛是在笑。
“甲二,”他說,“我猜你對新的甲三印象深刻。”
“為了木葉,為了根,記住每一位成員是屬下應當做的。”甲二恭謹道。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甲二下意識繃緊了身體,漆黑的室内空間安靜了幾秒,他的聲音才重新接上,“因為他上次試圖向您索要一個名字。”
“那還是個孩子,還不是一條根。”
團藏說道。
“……”
哒。哒。
極輕的響聲在這片無比陰暗的空間裡回蕩,它的節奏并不快,也并不聒噪——正相反,它平靜而穩定,像是雨後殘餘的水珠從樹葉上輕盈地滴落,再款款地沁入泥土。
志村團藏的手指輕輕地敲打着扶手上的皮面。
甲二的心髒一下一下地泵出溫熱的血。
直到志村團藏再度開口,這團混沌的死水才重新翻湧起來。
他輕聲問道:“他出這次任務用的假名是什麼?”
甲二愣了一下:“大人,屬下失職,我不——”
“你不知道,這沒有關系,”甲二的聲音被迅速打斷,“就把那個假名給他吧,這是他應得的獎勵。”
話音落地,室内一時沉入靜寂,而就在下一刻——幾乎是肉眼可見地,甲二的身體僵硬了一下,他不自覺地睜大了眼睛,再度開口時,他的嗓音已經不受控地擡高:“等等,團藏大人!我們是根,我不覺得——”
“甲二,你也想要一個名字嗎?”
——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便仿佛化作了捆縛的繩索。甲二的聲音在這一刹那全數噎在了喉頭。
他僵在原地,嘴唇有些微的顫抖。
“……”
沉默良久,甲二終于重新開口。
“葉有葉的光明,根有根的深邃,”他啞着嗓子,咬字卻很清晰,“泥土中的根不需要名字。”
最後一個字從口中吐出,甲二便猛地将頭低了下去。他不敢擡頭,也不敢仔細去聽或者看,他隻是低着頭,像一隻膽怯的鴕鳥一般等待着,等待着這場虛驚的過去,亦或是一場不知下場如何的懲罰,他在等——
——直到從黑暗之中傳來單薄的掌聲。
甲二愕然地擡起頭來,他看到志村團藏那張已經被殺意和冷酷鎖住許久的臉上居住然出現了一個真切的笑容……不,他分明還在說話……是的,雖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看他的口型,那分明就是在一字一頓地說話——
——“你是真正理解我的人。”
……
冰冷黑暗的屋中,靜寂依然在延續,一如山岩背面那随着時間推移而不斷延伸的陰影。
隻是,浸泡其中的氣氛卻已經大不相同了。
甲二昂首看着隐沒在黑暗之中的志村團藏的輪廓,目中隐有狂熱湧動——他還在為團藏剛剛直白的認可而激動不已。
“我了解了,”團藏說道,“因為上一個甲三死了,所以本該屬于他的接引下一任的任務落在了現在的乙三身上。”
“正是如此,大人。”甲二應道。
“你剛才還說,新的甲三用短刀用得很好。”
“是的,大人,他的忍術也很出色。”
“那就讓他證明自己,”團藏的聲音極度平靜,一如屋外在不知何時變得昏紅無比的混沌天幕,“去查一查他這次用的假名,讓乙三把那個假名交給他。”
“……是。”
甲二應答過後,團藏卻并未立即吩咐下一條指令。他的雙眼幽邃暗沉,仿佛生來就具有這種幾乎要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他就這樣面無表情地打量着半跪在地的甲二,姿态居高臨下,如同俯瞰大地的鷹隼,神情又難以捉摸,仿佛纏枝吐信的毒舌。
這樣的打量足足持續了好幾分鐘,團藏才嗤笑一聲,慢慢道:“讓甲三帶上他的短刀,讓乙三帶上那個名字,地點就定在‘那個房間’,如果他能做到,他的假名就不再是假名。”
“!”甲二霍地擡起頭來,“您的意思是——”
團藏道:“聽懂了,就去做吧。”
“……”甲二用力低下頭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