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一小隊已經許久不曾與人交手到這種程度了,即使對練就是他們日課的一部分,但……這與高強度的搏命對戰并不具有可比性。
“那個小崽子,水屬性忍術的施放和應用都相當漂亮,肯定不是砂忍那幫澡都沒得洗的家夥,但具體屬于哪一方……眼下還沒法得出結論,戰争畢竟剛剛結束,是人是鬼都敢出來溜溜。”
陽一的臉上早就沒有了先前的懶散與敷衍,卻從口中發出一聲與其神色頗為割裂的冷笑。他的視線在周邊的林木與峭壁之間來回逡巡,搜尋着那些在匆忙之間未被顧及的草蛇灰線。
“不過那種不要命的打法……我倒是覺得有幾分熟悉。”
他的目光轉向靜立于身後的同伴,于是鏡一的目光閃了閃,擡手在自己右手上臂的某處點了點,又劃了一個圈。
“暗部。”
陽一咧了咧嘴,那看起來幾乎就是一個笑。
“雖然不知道是哪個村子的暗部,但他們身上的臭氣總歸是相差無幾,就算埋進亂葬崗也不會吸引來刨食的野狗。另一支隊伍的那些廢物在廢物程度上從不讓我失望,見了這種惡心的東西不繞道走也就算了,抓了人居然連檢查都不檢查就往直接山上薅……唉,麻煩啊,麻煩。要我說啊,反正以前也隻是些狗仗人勢的混混流氓,等此間事了,都殺了拿去喂狗算了。”
他的嗓音還是那樣懶洋洋的,吐出這些話的樣子像極了隻是在商量該去哪裡曬上一下午的太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陽一不說話,幾人之間便會恢複沉寂。
——清一和陽二站得有些遠,他們的神色暫且不提,隻是單看着鏡一逐漸變得擰巴的眉頭,陽一便不禁“噗”地笑出聲來,還一邊笑一邊擺手道:“好啦好啦,别這麼認真嘛,我的好鏡一,就當是一個壓抑久了的家夥随口開出來的玩笑吧……嗯?嗯,是,我當然知道現在不是清掃垃圾的時候。戰後嘛,萬事謹慎些總不會有錯……不過,我确實是有個新的想法要征求你們的意見。”
他攤開雙臂,環視自己的同伴——這是要探讨問題的姿态。
遠處的陽二挑挑眉,雙手配合着比劃了幾個手勢,又伸手展示了一下自己纏滿繃帶的手掌——鉸鍊被水牢突兀轉化而成的漩渦拽走時他松手不及,當時隻覺得掌心一涼,痛感并不明顯,等到戰鬥告一段落,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掌早就被鉸鍊上層疊的刀片劃割得亂七八糟,血和肉都層疊地攪作一團,根本找不出一塊好肉。
“樂觀點想,照我們先前的那個力度,小崽子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沒準我們走不了多遠就能找到他泡在血裡的屍體。”——這是陽一給他包紮的時候說過的話……說到底也隻是在試圖轉移傷員的注意力從而減輕痛苦——雖然很喜歡陽一這種從不宣之于口的溫柔,但陽二還是很想告訴他:大哥求求你快點完事吧,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長痛不如短痛”啊?
可惜他說不得——不僅是他說不得,鏡一和清一也說不得,所以陽一他大概也許可能……至今也不知道自己的包紮技巧有多混沌?
不過沒有人會怪他的。畢竟根部隊伍從來都不會配備醫療忍者,就像一次性刀具從來都用不着将刀刃打磨平滑。陽一能從最初的手忙腳亂走到眼前這一步,已經實屬不易了。
所以,沒有人會怪他的。
但這并不妨礙陽二用起飛的手速去表達看法:不殺人了嗎?你看看我的手。
陽一搖搖頭:“我們可以打一個賭,就賭……嗯,就賭他逃不掉,也不會逃,至多也隻是躲起來。于我們而言,追或不追無非一道選擇題,因為我們都知道,突襲的機會隻有一次,而一旦正面對戰,我們除掉他就像是除去積雪一樣容易——雪天洗刀不比雨天那樣容易,但總歸也隻是舉手之勞。”
他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所以,我們現在有兩個選擇。
“或者說,我們可以給他兩個選擇。”
——
當注意到那四名叛忍同時停下了追殺的腳步時,我得出了極為不妙的結論——我被耍了。
直白?莽撞?情緒化?一踩就爆?——别開玩笑了,全都是假的。看看外面的那個他,哪有剛才那副火藥桶似的樣子?
——從剛才的暴起突襲再到現在的東躲西藏,我所有的行動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似乎知道,無論我此行原本的目的是什麼,隻要見過了那些被囚禁起來的人們、見過了明明實力超群卻出于未知原因而藏身于山匪窩子的他們,就絕不會甘心于一聲不吭地逃走。
被看透了。
我揪了揪石頭縫中枯黃的苔藓,感到有久違的焦躁壓在我的心頭。
剩下的是困惑——為什麼?
我是怎麼被看透的?我在他面前真正暴露的其實隻有一部分招式和動作,他是怎麼通過那些花裡胡哨的招式和動作看透我的行事風格的?這不應該啊,我怎麼可能會出這麼大的纰漏。
……也許可以換一個角度?
譬如……假設有問題的并不是我,而是外面那四個叛忍呢?
我悄悄地探出頭去,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四叛忍的動向——是的,我從一開始就沒跑遠,更确切來說,是我壓根就沒打過逃跑的譜,我原本的打算是……
倏然,我呼吸一窒,飛快地縮回掩體就開始在心裡罵罵咧咧。
你他媽的……跟着你老大押送了老子一路,結果愣是一句話都沒說過,你們那個領頭的不會寫作領隊讀作擋箭牌吧?“隻要我不說話就不會吸引到仇恨”什麼的……說白了,那幾個人一句話都不說到底是有什麼毛病啊?這年頭根部都不興這一套了,“聽您指令”“幹掉他”什麼的,不比一言不發地裝死人酷炫多了?
而且為什麼連感知也這麼敏銳啊?我發誓我的視線停留在他身上的時長絕對不超過兩秒,換句話說,被盯了不到兩秒就能精準分辨出視線來源的方向——這人是噶了自己的語言能力去填補感知能力嗎?
假如内心活動可以外放,那我周圍肯定已經是“哔——”聲一片,可惜外放不得,因為出了聲音就會被發現,被發現就會被迫陷入嬰兒般的睡眠,繼而一睡不醒。
……還是繼續剛才的推論吧。
假設有問題的并不是我,而是外面那四個叛忍的話……等等,我剛才是不是已經找出了一個切入點?
我摸了摸下巴,腦中散亂的線索開始聯系在一起。
假如他們不是不想開口說話,而是……不能開口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