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側的屋中和院中各自有井一口,你毀一口,用一口。”
我并不懷疑陽一給出的情報。若說扳倒團藏是我和數字小隊共同的目标,那眼下這場殲滅面具女勢力以争奪行首城的行動便是數字小隊單方面的訴求,他們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對我有所隐瞞——僅從合作雙方的角度來講,他們懷疑我才是正常反應。
所以,不爽是真的,沒生氣也是真的。我隻是在适當地反擊,順便抓住機會……也做一次試探。
我的試探成功了——關于他們之間有沒有除語言和手語以外的交流方式這一點,我已經有了明确的答案。
先前達成合作時,陽一曾當着我的的面問其他三人“你們同意麼?”,又在片刻的甯靜之後笑着給了我肯定的答案——這簡直就是在明示。當時的我雖然并未多言,卻也忍不住略作思忖——這在某種意義上可是足以改變戰局的秘密,會有人在合作達成的瞬間就自爆底牌麼?
現在看來,單就結論而言倒是不假,至于其他細節……就不得而知了。
這次試探直到陽一提出明顯有問題的計劃時,我才有所察覺。這無疑是他們彼此配合的結果,然而在此之前,我并未發現他們有過任何一種近似于“交流”的行為,因此——
即使沒有語言和手語,他們之間的交流也可以做到暢通無阻。至此,“方法”基本可以确定是在忍術或者秘術的範疇裡了。
我對這種方法相當好奇。
使用條件是什麼?傳遞形式是什麼?信息的傳遞可以具體到哪種程度?還有最重要的……有效範圍又是多少?
放輕呼吸,我借一棵古松藏好身形之後,便略略探出頭去觀察眼前的這一小片坡地。
南側向陽,故而生長在這一小片坡地上的草木都比其他方位山坡上的同類要更加高大,而面具女設立在此的據點顯然也充分利用了環境方面的優勢——這裡的林木幾乎未受采伐,于是高壯傾斜的枯木遠近成林,直将一座略顯陳舊的傳統日式二層民居掩映其間。這裡完全是行首山的另一側,山間的寒霧抑或是随白雪而起舞的雪塵,都在已然放晴的天空之下消弭于無形。
在從高處翻落之前,我曾略略側首,暼到了遠處行首城那被覆上了藹藹白雪的城牆剪影。
群山,臨河,關隘。城牆高大,易守難攻。非常标準的要塞。行首城在古代絕對是軍事重鎮,至于當下……似乎隻能怪這河之國的大名既無能又生不逢時,也難怪陽一他們在外漂泊許多年,最終相中的是這個地方。
……還有那處據點,那座二層的民居。
它普通得不像是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
我盯着它瞧了一會兒,隻覺得既視感強得離譜,被埋在心底的某個地方也變得愈發鮮明起來。
……很像,像極了我那個坐落在水之國某處不知名小山中的家。
算了,不看了。
雖有林木環繞,但在屋子的正門之前還是被辟出了一小塊空地。幾欄簡陋至極、搖搖欲墜的“馬廄”,幾匹與“馬廄”極不相匹、膘肥體壯的馬,幾座木樁,幾捆木柴,幾條栅欄,一口水井,端的是平靜安和,好似尋常人家——如果周圍的樹梢上沒有拉滿這好似蛛網一般密密麻麻的細索就好了。
即使是陽光也被細索切割成絲絲寒冷的碎片。順着岩壁降落的時候,這些東西險些把褲子都給我勾破。
我收回視線,看向在空地上踱步巡邏的那幾個人。他們有男有女,站位分散,舉手投足之間盡是破綻,此時正你一言我一語地大聲聊着廢話,看得出來從未系統性地接受過戰鬥相關的訓練,應該是與那些貿然就逮我上山的半吊子糊塗蛋們一樣的……閑雜人等。
速戰速決。
那就試試新鮮的——請他們看雪。
……
騷動擴散得迅速且自然。
“又下雪?”一名少年人搔了搔後腦,發起牢騷,“陰天下雪,晴天也下雪,這河之國幹脆改名叫雪窩子國得了!”
“見識越少越愛叫,”另一人哂笑道,“鳥之國來的鄉巴佬真是可憐呐,河之國天上下的是雪而不是鳥糞是不是讓你很失望啊?”
“你!”少年雖然氣急,腦子卻轉得很快,當即反唇相譏,“你們河之國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人糞尚且見不着,鳥糞豈不更是奢望?還是你們更可憐……啊!”
少年肚子裡的話沒能說完,比他的吐字動作更快的是對面人的拳頭。直沖面門的拳頭捏得手背上都要迸出青筋,隻一下就讓少年人倒飛出去數米,又眼冒金星地躺在地上發懵。他懵了又懵,根本反應不過來,直到下意識地吐出口中硌人的異物。
“這是,牙……?”這下反應過來了,他一個骨碌從地上翻起來,“我草尼瑪,你找死!”
另一人等他許久,等的就是這一刻,當即咧嘴笑道:“乖,小崽子,哥哥我今天就把你送回鳥媽媽的肚子裡!”
如此歇斯底裡的鬥毆場景并不多見,然而在這片坡地上……似乎是,多得離譜。
吸氣聲、叫罵聲、哀嚎聲、慘叫聲、哭聲、□□碰撞聲,這些在我的感官裡……
隻是,有點吵罷了。
我一邊聽着他們的罵聲啧啧稱奇,心道原來自己的素質尚屬中上遊,語言武器的打磨尚未成功,作為初學者仍需努力——一邊走出藏身的陰影處,遠遠掃了一眼那些躺倒在地面上對着空氣拳打腳踢、抽搐痙攣的身體。
因為沒有必要痛下殺手,所以眼前這種狀況也算不錯,但是作為幻術而言卻有點用力過猛,導緻場面有些難看。
幾片薄雪從耳畔拂過,我擡手截在掌中,又順勢擡高。
緩緩漫開的雪水沾濕了縱橫交錯的掌紋,頭頂的百餘細索将陽光細細地切割作千餘鋒銳處的寒芒,千餘寒芒又将飄落的點點細雪盡數遮掩,直在視網膜上合而為一——這正是“下雪”未被察覺的真正原因。
這些人在短時間内清醒不過來,如果陽一他們的進度沒問題,那麼時間無論如何都是足夠的。
至于屋裡屋外的這兩口井……不出意外就都是正确的路,隻是用途有所不同。
陽一說過,行首山的山匪隻有面具女一個光杆首領,編隊混亂,沒有幹部,親衛隊就是傳達首領意志的話筒——那麼眼前這座房屋裡的人又是誰呢?
——是“首領”。
至少山匪們相信,住在這座房屋裡的人,就是“首領”,這就夠了。
我來回踱了幾步,敲定了具體的行動方案。
若我所料不差,屋内的井就該是直通溶洞内首領據點的通道,而屋外的井則是通往四通八達的地下水脈。為了能夠迅速且隐蔽地在據點之間往返,前者必定平坦、方便,至于後者……大概就是樸實無華的水道了。
水遁·水分/身之術。
總之先做兩個水分/身,一邊一個打發了去探探路。二分之一的本體實力,隻是打探情報的話基本也是夠用了。
本體?算了吧,無論是通道還是水脈,我都全然陌生——總不能臉探敵方老巢吧?小心駛得萬年船嘛。
将第一個水分/身直接丢下井放生,又操控着第二個水分/身徑直向房屋的正門處走去,本體則匿入另一棵樹的陰影之中。
我掐着手印,分别試了試兩個水分/身的視角确認無誤之後便直接開始執行作戰計劃。
首先主控第二個水分/身。
這一具水分/身有兩個任務。一是找到那口井,二是搞清楚這裡究竟有沒有人,免得我前腳剛擡起來要去抄面具女的後路,後腳就被不知道哪來的敵人給抄了自己的後路。
借此機會,我可以做一件一直以來都很想做,卻一直都沒有機會的事。
我有些躍躍欲試,最後一次确認周邊環境安全無虞之後便直接緊閉雙眼,第二具水分/身的視野在我眼前展開。
面向正門。
水分/身擡手開門的動作頓在半空,我操控着它将動作收回,在走窗戶和走門之間猶豫了一秒,腳下後退了一步。
而後……
擺臂,前踏,正蹬發力!
FBI OPEN THE DOOR!!!
我在心中怒吼着配音。
“砰!”
陳舊的老式木門當然擋不住如我這般熱情似火的訪客,當下便慘叫一聲,被我一腳開了個洞。
原以為能将整扇門直接踹掉……結果我的爆發力太強,而門的質量又不太行。
不過,無傷大雅。
我瞥了窟窿一眼,又對着破門補了幾腳,而後看着徹底洞開的大門,心情莫名有幾分高昂。
……可能是因為想做這樣的缺德事已經很久了吧,從上輩子開始。
我略作思索。
唯一可惜的是那句堪稱精髓的戰吼沒能真正吼出來,不過在A片場喊B片場的經典戰吼什麼的……有點尬,還是算了,而且身後還有這麼一群半吊子忍者在做白日夢,打擾到了就不好了。
我在洞開的門外等了一分鐘,等着屋子裡可能的任何人對我的不道德行為進行任何形式的譴責與反擊——如果屋裡真的有人,那麼這一分鐘的時間将足夠對方從門口或者窗口出來……然後一頭撞上我的幻術陣。
我什麼都沒有等到。
将意識從這具水分/身上收回,我直接放它進屋去查探井的位置,本體則腳下發力,兩個起落便攀上了最高處的樹枝。
屋裡沒人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有人……既然踹門的時候沒有人露面迎敵,那麼就隻可能是在屋裡設下埋伏,等我上鈎。
我要用正面突入的水分/身去吸引可能的敵人的注意力,然後本體直接從閣樓處的窗戶潛入,一刀過去直接送敵人上天。
就算真的沒有敵人、隻是與空氣鬥智鬥勇也無所謂。
越是情報不全,越是要做好“所見皆是敵人,所在盡屬敵營”的心理準備。
苟又不丢人,死了才丢人。
閣樓……沒有人。
确定暫時安全後,我便繞過諸多雜物,徑直向樓梯口的位置靠過去,舉止動作都十足謹慎,卻又極其利落。
原因無他——水分/身已經在庭院中找到了水井,此刻正彎着腰調查周邊可能出現的線索。
如果有一個位置,既可以利用地形掩護自己的身體,讓水分/身無法在第一時間察覺到敵襲,又可以将院中水井及其周邊盡收眼底,繼而肆無忌憚地先手發動攻擊,那麼那個位置就在——
一樓與二樓之間的樓梯上!
隻要随時留意那具水分/身的狀态……
我從閣樓與二樓之間的樓梯口處向下張望,将二樓走廊整個納入眼底。
沒有人。
我又從閣樓跳下,輕飄飄地落在地闆上。
樓梯口……也沒有人。
那就讓水分/身先下井吧。
于是水分/身直挺挺地從井口掉了下去,遠看還有點驚悚,而後,我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眼前的房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