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改改這張口閉口都是“小崽子”的毛病吧。
但是算算時間,陽一他們闖入天守閣時應當是早上五點左右,這個時間沒起也很正常:“就?”
“他尖叫得很大聲,一直都在喊一個名字,而我看見他那張臉就想起了年歲差不多的你。你知道我當時是怎麼想的嗎?”陽一咧嘴笑了一下,“我想,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怎麼能這樣大。”
『我就一刀給他捅了個對穿,就像這樣!』
感受到夜風的動向,我下意識側身讓出一個身位——竟是點石燈點到遠處的陽二直接用瞬身術閃了過來。
他先是做了一個“捅”的動作,緊接着就飛快地轉動手腕,形成一個“擰”——此時他的手中當然沒有刀,我卻看得很清楚——那雙眼睛裡爆發出了名為“興奮”的光。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這些殺人的細節,陽一的叙述中有更值得注意的東西,“他叫的人是誰,之後來救他了嗎?”
“沒有,但是事有蹊跷。”
陽一又開始揉自己的太陽穴。
“伊東氏大叫幾聲那個名字之後就莫名其妙地安靜下來了,我以為他是要憋一個大的,就做好了守在門外的近侍、家臣以及左衛門右衛門一類的玩意兒會一擁而入的心理準備……但是我們戒備門口戒備到伊東氏咽氣也沒有一個人進來。後來我們從内部向外部突破,倒是在外間的壁櫥裡發現了一個暗格,裡面有個雙手被砍了的男的。清一是感知型,多看了他幾眼,但那個男的隻是一直發抖,打他也不還手,問他也不答話,我們索性将他揍暈關進了西面的地牢……不,等等,”他的動作倏然頓住,“等等……難道是他?”
我瞪大眼睛:“‘難道’?還有這麼一号人你怎麼不早說?”
“我說過了啊,隻有那個姓渡邊的沒反抗所以留下了,剩下的要麼殺了要麼關地牢了,”陽一也瞪大眼睛,“還是你覺得那樣一個手被砍了還疑似神志不清的人有單獨審問的價值?”
“……你就沒想過伊東氏叫的那個名字可能就是他?!”
“離譜,”陽一臉上精彩紛呈,“他手都被砍了,止血帶還沒拆呢!”
止血帶還沒拆?
話音出口,陽一明顯怔了一下。我與他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好家夥,是不是伊東氏自己都還沒習慣啊。
那手是哪天砍的呢?止血帶都沒拆,感覺……甚至有可能是昨天啊。
良久,陽一看着我,我也看着陽一,直到他忽然長長歎了一口氣,又敲了敲自己的額角:“這次審問我想和你一起。”
“……那就來吧,我也很好奇這人的想法。”
“渡邊的口供還有其他内容嗎?”
“有,不多,但是基本足以解釋為何外間那麼多新晉‘家臣’都對伊東氏之死裝聾作啞。”
我疾追幾步跟上陽一的腳步,直接将冊頁塞進了他的手裡,。
“當日遭到圍困之後,官學便步了守衛武士的後塵,而渡邊平步一為活命,二為……複仇?便歸了伊東氏。不幸的是那伊東氏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渡邊平步是大畑氏的學生,又知道了他對部分官員飽含孺慕之情,所以……”
“所以?”
“所以他賜了渡邊平步‘右衛門’的官職,要這年輕的學生日日‘守衛’在内殿右側的門邊,親耳聽着、親眼看着他下令将那些舊員一個個處刑的場面。”
“嘶——”
耳畔傳來輕微的吸氣聲,我望過去,便看到陽二的臉上出現了震驚混合着嫌惡的神色。
『惡心。人渣。』他的雙手這樣說着,『我開始同情那家夥了。每天都隻能在門側坐着,他該有多……』
人性被壓抑得太久,而今倒像是噴薄而出了……是好事吧,大概。
餘下的語句他沒有“表演”下去,但是眼前的三十八口石甕既未入土,亦不安甯,在場者都對他想要表達的心知肚明。
默然片刻,陽一兀地開口:“陽二,我們恐怕要與那個人共處很長一段時間……與經曆過那種變故的人相處,須得多加小心,他的想法與我們……不一樣。晚些時候你叫上鏡一和清一一起,我有話要囑咐你們。”
理性的選擇,陽一完全知道該怎樣做。
在“如何處理渡邊平步右衛門”這個問題上,我和他有着天然的默契,隻要再将私自發揮的“停留”文字遊戲講給他聽,他便定能進一步完善思路……不愧是令人厭惡的“同類”。
坦誠而言,與渡邊平步右衛門相處幾個小時,除卻那些略顯浮誇的表演,我對他最為鮮明的印象卻是……隐忍。
忍耐身邊的人被殺害殆盡,忍耐新城主耀武揚威,忍耐繁華平靜的家鄉變成一片蕭條,忍耐“右衛門”之折辱——隐忍足足半年之久。
大概連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那團燃燒在眼中的暗火——像這樣的人歸了伊東氏,難道真的隻是為了那一官半職嗎?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出于樂觀我希望是前者,但是出于謹慎我傾向于後者。眼下伊東氏既死,渡邊平步右衛門已然丢失了目标,那麼無論他現在還想做什麼,防着點總是沒錯的,甚至那些仿佛是在離間我與陽一的話也……
我低頭思索,再擡頭時太陽已完全沉下去了,拂面的是柔和卻冰冷的夜風。
月亮爬上高天去,光芒卻仍未圓滿,陽二便雙指并攏一一劃去,凡是被他指到的石燈籠無一不亮起溫暖明亮的光,不一會兒便化去了積在石雕頂部的雪。雪水一滴一滴地流淌、滴落,又在堅實的地面上彙成小溪,濕潤的路徑仿佛哀悼的短河。
……陽二簡直像個小孩子,也難怪陽一待他像是在待自己的弟弟。
腳步落在院中修葺精美的石子小路,此處的積雪很薄。我們的腳步不疾不徐。
若是在夏夜,此時便該有蟲鳴了。
“我與渡邊平步右衛門合夥制訂了殺死你們的計劃。”
便是在此時——月色靜谧、雪色美好,仿佛一切都已踏上正軌的此時。
我聽見自己嗓音平靜地響起。
另外兩人停下腳步,相異的眼睛鎖定我的身體。
“約定中,我會在三日後佯裝無意地打開地牢,于官學舊址彙合之後,便會助他出逃去尋河之國大名的守護忍者,然後……”
我淡淡一笑。
我的聽力很好——右側陽二的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武器,那曾割傷我,亦曾造成自傷的鋼索。
他還沒有出手,因為他在等一個人的命令。
那唯一有資格對他下達命令的人此時卻隻是淡淡地看着我,語氣平靜得與我一般無二:“然後?”
“官學舊址,淩晨三點。我建議你們午夜時分就圍住地牢,沒準真的能捉到他,”我笑眯眯道,“當然,當然,如果他更聰明一點……我更傾向于他會在這三天裡努力說服陽二從而單獨見你?或許他會親口把我們的‘出逃協定’洩露給你,運作順利的話,剛好借刀殺人。”
“我知道了。”陽一平靜道。
『?』
“那就走吧,去看看那位……被砍掉了雙手的可憐人。”
陽一平靜,陽二懵逼,我卻覺得心情大好,連月色與凜風都可愛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