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我說道。
但一定不隻是你,确切來說是一旦事成,“老爺”所能夠獲得的……利益。我不知道那利益是什麼,但那利益一定足夠難得,足夠豐厚。也許可以交給藥師野乃宇去查。
我維持着聲音的平靜,裁剪着自己的言辭,面容是與方才流逝的每一秒都一般無二的溫和與平靜。
“你家老爺煞費苦心地經營這多、排布這多、算計這多,追根究底還是因為,你。”
那雙藍色的眼睛遊離幾秒之後迅速鎖住了我,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看着我。
他看起來很平靜,毫不驚訝。
“你想說什麼?”他問道。
“他不信你的身份,猜忌你的忠誠,更害怕你對伊東成雄生出恻隐卻對他生出悖逆。上層人最注重安危,倘若他真要動手對付自己的兒子,便一定要另外分出心神去提防……你,所以他選擇了邊境的行首城,把伊東成雄和你都推得遠遠的,置于層層監視之下。從行首城到河之國國都,即使是你,沒有一天也是做不到的吧?”
我對蘭笑了一下。
“……但是人總是貪心的,這還不夠。”
“不夠”——已經通過信件認識到這是一場離間的蘭一定清楚我在說什麼。
他是一柄難得卻未必能夠掌握在手中的利刃,所以持刀者明白,不要對它露出後背,更不要讓它被敵人握在手裡。即使是剛剛從學校畢業的新人也能夠無師自通這個道理,遑論有能力布下如此殺局的人?
布局時,“老爺”想的一定不是“我安全了”,而是“我要毀了他們”。
有的人就是這樣,保護的意志總是中途夭折,毀滅的意志卻總能完美貫徹。
他要伊東成雄和蘭自相殘殺。
“你、到、底、想、說、什、麼。”重複的語氣變得冰冷且生硬。說話的人微微地颔了下巴,狼一般的淺色眼睛沉沉地逼視着我。
從看到信件的那一刻開始,簡短的文字便已将他腦中那些已然盤桓了不知多少時日的不知多少疑惑、怨恨和委屈解答成了那個冰冷而又無比殘酷的真相。
他知道這些。從看到那封信開始,他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神情冷漠地上前幾步,迫使蘭不得不微微仰起頭繼續與我對視,方才那股冷肅的壓迫感也随之被揮散得渺然無蹤。
“以你們彼時對那個人的敬慕……顯然沒有做出做出偷拆信件的事,所以你們并不知曉信件的内容,對那‘離間’一無所知,以至于對蓮沼泷澤接下來的刁難與迫害毫無防備。
“隻要蓮沼泷澤動作夠快、心思夠毒,他完全可以在你們意識到問題以前就将你們逼至絕境。他大概是做到了,但……”
我緊盯着蘭的雙目,微微俯身,笑容卻未達眼底。
“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麼要摔印?僞造事故?可是事故可以有很多種,為什麼一定要摔碎象征城主身份的大印?在他摔印之前,難道你們就未曾察覺……”
話音未落,我忽然福靈心至,急急起身擡頭後退一步——竟是險險避開了一記頭槌。
蘭的身體晃了晃,最終還是搖搖晃晃地保持了平衡。他因極速起身而重心不穩,趔趄了一下才穩住身體。
“你——你懂什麼!木葉的走狗……少站在那裡說風涼話!”
“那你也要平心而論,在蓮沼泷澤摔印以前,你們竟當真沒有察覺到哪怕一分一毫的不妥麼!?渡邊平步說得很清楚,自你們進城以來名聲便沒有好過,所有貴族都以看你們的笑話為樂,蓮沼泷澤對此做了什麼反應?他什麼也沒有做!這難道是他應有的态度嗎?”
我加重了語氣,吐字也又急又快,做足了憐憫與嘲諷的姿态,又在末尾冷笑一聲:“最浮于表面的名聲一項尚且如此,我簡直難以想象你們究竟在這裡吃了多少啞巴虧……”
“你放屁!那些該死的傳言都是假的,是那些滿嘴噴糞的賤人應該被千刀萬剮!”蘭吼道,“若不是成雄攔我,我定要——”
“你定要怎樣?”我步步緊逼,“你定要怎樣?是殺光那些潑髒水的居民,還是去找蓮沼泷澤,讓他給你們一個交代?可就算你們去找了他,他兩手一攤說自己無能為力,你們又能怎樣?你們在行首城毫無根基,完全就是無根飄萍。蓮沼泷澤可是城主,他就任行首城主已滿十年,有腦子的人都不會相信他是一個耗費十年都無法全面掌控城内輿情的廢物……所以你想清楚他為什麼要摔印了麼?”
“他就是要成雄難堪!他就是要讓所有人知道伊東成雄的城主身份不會被承認——”
“說得好像不摔印他就會被承認一樣,我可是知道你們的名聲壞到就算說你們頓頓吃人都有人信。”我冷笑一聲。
“你放屁!”他幾乎是氣急敗壞地在吼。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以至于罵人的詞彙都隻有屎尿屁和下三路,匮乏淺薄得可憐。”
我不鹹不淡地評價道。
“來,請這位大同學跟着老師的思路回答問題——城主大印有什麼意義?”
我撐着身後的桌案縱身一翻,利落且輕巧地避開又一記狂怒的沖撞,同時拉長了聲音自問自答道:“不錯,城主大印的意義就是——一城之主的身份象征。大印在手的不一定是城主,但是沒有大印在手的一定不是城主。
“所以我們現在要思考第二個問題——大印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蓮沼泷澤有意摔碎,那麼他自身……還有城主之名嗎?
“或者說,還可以有城主之名嗎?”
一聲巨響,被我當作遮擋物的桌案及一幹擺置其上的瓶罐雜物被蘭一個擡膝便全數掀翻了去,“稀裡嘩啦”的散落聲響了遍地——其中甚至還包括我順手給他帶的早餐。
散亂的長發糊了蘭滿臉,他看都不看滿地的物件,隻赤紅着雙眼緊抿着嘴唇,橫沖直撞着要給我一記狠的。
我後撤一步落空了他的肩技,轉身便“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位同學回答問題很積極嘛,沒錯,答案就是——不能,不可以。被一幹人等親眼看到毀壞大印的城主無論從哪個角度,都不具備繼續就任一城之主的資格。原本他雖然會被伊東成雄頂替,但之後的仕途卻是隻會升不會降……這下好了,升遷是絕不會再有了。
“大印可是一國之制的臉面,他在河之國的臉面上扇巴掌,是要大名怎麼想?
“所以他不僅不會有升遷……便是之後要受到的重罰,大概也是要交給河之國大名白川原禦淨親自決斷的。”
我加重了語氣,誇張道:“拜托,那可是大名诶,大名!一國權力的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