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慶太郎反而更加着急,而他越急就越說不出話:“可是、可是……!”
——這樣的話,他們不就成了“孤兒”嗎?
内向的孩子咬了下舌頭,把這句話爛在肚子裡。
如果不是森醫生的收留,他們遲早會被遺棄在橫濱的某個角落。比起變成淪落街頭的流浪漢,能在森醫生的看顧下生活已經是不敢想的好事了。
沒錯,孤兒院也沒什麼的,院長是森醫生肯定糟不到哪去吧?
慶太郎熟練地安慰自己,他跟着媽媽生活的時候就習慣這麼做。放低期許,學會知足早就成了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男孩,并沒有察覺到大人們複雜的目光,他溫順地笑着,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是我想太多了,我們什麼時候搬過去?”
森鷗外靜靜地看着慶太郎,與之相處時總結出的分析報告在心裡列了一長條:
敏感專注,在數形幾何方面具備一定天賦;面對問題習慣妥協,試圖通過退讓規避包括暴力在内的一系列風險;性格出現明顯的自閉傾向,患有一定程度的社交障礙......
毫無疑問,這是朵誕生于毒壤中的花卉,若不及時清創,等待他的隻會是凋謝。
不止是慶太郎,就連年齡最小的咲子都對氣氛的變化有着敏銳過頭的感知。她早就放下了勺子,在座位上縮成一團,惴惴不安地偷看黑發醫生。
沒有一個孩子對換地方生活提出反對意見,和也和阿植也完成了自我勸服的過程,現在正讨論去到那邊需要準備些什麼。
——有人用粗暴的手段把他們的骨頭抽走、尖角打碎,搓成任人揉捏的面團,又在改造了他們後,像對待無用的物件一般輕易丢棄了。
森鷗外進行了這兩個月裡第八十七次自檢,檢測結果還是顯示一切正常,沒有任何波動。可如果情緒模拟闆塊沒有使用,“難過”和“憤怒”又是怎麼誕生的呢?
面無表情的醫生冷冰冰的,從外表看還是那麼不近人情,隻有一體同心的愛麗絲向他投去擔憂的目光。
森鷗外出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這是他第一次不等人說完話就開口:“不是孤兒院。”
孩子們齊刷刷看過來後,他繼續說:“你們可以叫它學校,也可以稱呼它為家,具體叫什麼名字可以一起商量,但絕不會是孤兒院。”
“未來或許會有人想和你們中的某一位成為家人,而是否同意始終由你們自己決定。”
“在法律和道德允許的前提下,每個人都應該有自由選擇的權力,”黑發醫生揉了揉咲子軟軟的頭發,“隻要我還存在這個世界上,這份權力就永遠不會被剝奪。”
他看向在座的所有人,語氣一如既往的平直:“我保證。”
*
把突然莫名其妙哭個不停的孩子挨個哄睡着,森鷗外總算有空去洗漱了。
收拾好一切後,森鷗外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闆。最後是生理反應發揮了作用,逼得他不受控制地眨了下眼睛,一滴生理性淚水從眼角滾落,沒入枕頭。
人類的身體如此脆弱,一定是激素的分泌影響了大腦,才産生了他這段時間怎麼也檢查不出來的bug。
他這麼想着,把愛麗絲召喚出來。
金發的護士小姐一出現就毫不客氣地坐在床邊,問:“林太郎叫我出來有什麼事?”
森鷗外說:“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愛麗絲說:“......你問。”
“為什麼我會想做任務以外的事?”森鷗外把黏在天花闆上的視線撕下來,轉而看向自己的異能力造物。
沒有外人的存在,愛麗絲的五官變得蒼白僵硬,充滿了非人的空洞感:“你都不知道的答案,我又怎麼會知道呢?我們本就是一體的。”
森鷗外紫紅色的眼睛裡裝着自己的半身,他說:“可你和我不一樣,你一直在學習如何成為一個人類。”
“不,不是我,”金發的非人造物彎下腰,側臉壓在男人的左胸口,隔着布料和血肉感受那顆不停跳動的心髒,“真正想變成人類的,從來都不是我。”
“......”
愛麗絲消失了,卧室重歸寂靜。
***
第二天天還沒亮森鷗外就起床了,他給四個還沉浸在夢鄉中的孩子做好早飯,留下便簽後就離開了診所。
比照着數據海中前輩們的攻略和全橫濱的監控畫面,森鷗外順利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鏽紅色短發的少年蹲坐在一家咖喱店門口,擡頭看着橫濱初曚的天空,深藍色的瞳孔中空無一物。
這處空間現在隻有他們二人,森鷗外走上前問:“少年,你蹲在這裡做什麼?”
很突兀的開場,但被詢問的少年并沒有表露任何情緒,而是平淡地回複:“我在等咖喱店開門。”
“原來如此,你介意我一起等嗎?”森鷗外又問。
少年仍舊看着天空,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今天不接單。”
森鷗外仗着自己是個面癱,理直氣壯地說:“什麼接不接單?我隻是來等咖喱店開門的。”
鏽紅色頭發的少年聽罷,用古井無波的雙眸看了這個故意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眼,沉默着往旁邊挪了一個身位。
“謝謝,”森鷗外毫不在意地走過去坐在地上,刻闆地遵循着技能書上的人類社交禮節,“初次見面,我叫森鷗外,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沒想到對方會這麼問,少年愣了一下才說:“織田作之助。”
森鷗外十分淡定,完全不覺得現在的對話有什麼問題,他繼續說:“很高興認識你,織田作之助。”
“.....哦,”織田轉頭看着身旁的男人,語氣幹巴巴的,“你高興就好。”
“好的。”森鷗外點點頭,在心裡給這套社交流程打了個勾,而後自認程序走完的AI就不說話了。
“?”
織田作之助難得流露出一絲困惑,深藍的眼眸像是被人丢進了一粒石子的湖面,蕩起一圈圈漣漪。
突如其來的開場,莫名其妙的結束。
一個怪人。
少年在心裡這麼評價。
——此時的織田完全想不到,自己的未來會因身旁的怪人發生怎樣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