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這些是糖衣炮彈是一回事,能抗得住不被腐蝕又是另一回事。黑發鸢眼的少年腦海中閃過這段時間的經曆,驚恐地發現如果森鷗外現在邀請他去家裡坐坐,自己很有可能就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可惡,不妙啊,太不妙了!
心裡瘋狂預警,但腳下還是十分誠實地往禮堂那邊走,太宰治清隽秀氣的五官都糾結地皺在一起。
*
邁步進入禮堂,節日氛圍更加濃厚。
正前方是半環式的主舞台,深紅的幕布還沒有拉上去,依稀能夠看見有不少人在後台忙碌。
台下的座位不是那種常見的并聯式,而是一個個獨立開來的軟墊靠椅,每把椅子前還配了一個鋪着奶油色方巾的小桌子。
進門左轉是一排飲料機,從冰可樂跨越到熱姜茶;再往前是一張方型長桌,上面不僅有薯片巧克力這種工業化零食,還有蛋糕大福等手作點心,品類豐富得不行。
禮堂裡大部分人都穿着誇張的戲服,少數幾個為了融入群體也穿了正式的禮服,使得這裡像是要舉辦一個大型的化裝舞會,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今天過的是萬聖節。
太宰治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繃帶,心情有些微妙:他這個打扮在這裡一點也不起眼,甚至都有些普通了。
他先去接了一大杯可樂,又往長桌那邊走,驚喜地發現這裡竟然有蟹黃味的薯片,遂拿了一袋放在托盤上,繼續向前時和另一個人的胳膊肘撞到一起。
穿着深藍闊袖上衣,身後披着一條紅鬥篷的黑發少年轉過身:“抱歉抱——是你啊!”
那雙綠翡翠似的眼睛瞪大了,氣呼呼道:“那隻繃帶黑貓!”
太宰治:“……”繃帶黑貓?誰?他嗎?
他沒認出這是當初在點心店門口跳腳的少年,畢竟那時他隻匆匆掃了一眼,更何況今天綠眼少年還把額前的劉海梳了上去,顯得成熟了不少。
不清楚究竟怎麼一回事,太宰彎起默認的笑容,打算聽聽這人接下來要說什麼。
但少年——也就是亂步——才不按常規走,他收斂了憤慨的表情,轉而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認真道:“我知道這很難,但還是勸你多堅持一段時間,畢竟你也不想睡地闆吧?”診所已經沒有床位了!
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的太宰:“……啊,這樣。”
江戶川亂步也無所謂他聽沒聽懂,餘光瞥見一抹熟悉的橘色,連忙端着自己裝了四塊蛋糕和若幹粗點心的托盤火速開溜,走之前丢下一句“什麼都不許說”。
被留在原地的太宰眨眨眼,一向精明的大腦難得轉不過彎,好在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喂,你有沒有看見一個黑頭發綠眼睛的家夥?”
來者是中原中也,他一身紅色的戲服,劉海用樹枝狀的發夾夾上去一部分,腰側還别着一把道具小刀,說話時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繃帶少年胸前的校牌。
——原來如此。
太宰治心領神會,在保密和看熱鬧之間迅速選擇後者,笑着指了個方向:“他往那邊走了哦。”
“謝了。”中原中也往那個方向匆匆走去。
沒過多久那邊就傳來“你又吃這麼多!?”的怒吼,從人群的縫隙裡看,橘發少年直接把人拎了起來,頓時把太宰樂得哈哈大笑。
……
時間慢慢來到六點,學校的鐘聲敲響,大家都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比賽的主持人是國文老師渡邊青岸,他戴着高高的紳士帽,穿着講究的西裝,胳膊還夾着一柄長手杖。
這個年輕的老師舉起話筒激動地說完開幕詞,又開始介紹坐在第一排的評委老師:“讓我們掌聲有請此次擔任評委的藤原老師、山本老師……以及——森鷗外先生!”
被點到名的老師們依次站起來向大家微笑示意,等輪到那個紮着小辮的黑色身影時,禮堂裡本就熱烈的掌聲愈發響亮,孩子們一個個手都拍紅了也不願意停下。
今天診所有突發情況,一個腹部大出血的男人在下午三點左右暈倒在診所門口。森鷗外召喚出愛麗絲,兩個人齊心協力将手術時間大幅縮短,但趕到禮堂時距離比賽開始也隻剩不到十分鐘。
來不及換下的白大褂被森鷗外挽在臂彎,露出其下黑色的打底毛衣。他轉過身面向大家颔首緻意,平常冷淡的眉眼舒展開來,顯露出柔軟的溫情。
明明是現場打扮最普通的人,卻收獲了所有人熱切的目光,以及最為盛大的掌聲。
太宰治坐在中間的位置,鸢色的眼眸有些出神地看着醫生挺拔的身影,反應過來時已經鼓掌好一會了。他僵硬了一瞬,若無其事地把手放下,不自在地抿緊嘴唇。
學校經過大半年的發展,總人數來到九十七人,這次報名參加比賽的一共有八十四人,其中教職工一組,學生六組。
教職工組商量過後一緻決定不參與最後的評定,隻想過把戲瘾拿個參與獎。而六組學生小隊裡,人數最多的是小銀在的《天鵝湖》劇組,最少的則是亂步他們的《白雪公主(新編)》。
上場順序由抽簽決定,晶子作為小隊長抽到第三,剛剛好的數字讓大家不自覺松了一口氣,但随着第一組的演出零失誤結束,他們的心又慢慢提到了嗓子眼。
第二個上場的是芥川銀小組的《天鵝湖》。她們将劇本進行了一定改編,表演到高.潮時,十六個女生跳起整齊輕盈的芭蕾舞步,宛如一隻隻驕傲的白天鵝在台上閃閃發光。
在後台看到這一幕的五個人同步地咽了咽口水,壓力山大。
中原中也一時間看呆了,脫口而出:“這也太、”厲害了。
話還沒說完,表情冷凝的江戶川亂步一把捂住他的嘴:“中也不許漲他人士氣。”
橘發少年無語凝噎:有本事你腿别抖啊。
五個人裡看上去最鎮定的是芥川和織田,兩人的表情如出一轍的平靜,但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們其實是兩眼發直,人已經走了有一會了。
關鍵時刻還是在戰場磨煉出大心髒的與謝野隊長站了出來。
頭戴王冠,穿着紫黑色拖地長裙的少女拍拍手,喚回大家的神志:“這很正常吧,誰不是鉚足了勁想赢?他們是很厲害,但我們也絕不比他們差!”
晶子伸出手掌心向下,彎起自信的笑容:“再說了,碾壓有什麼意思?勢均力敵奪得的第一才最有意義吧?”
“......真是的,”中也率先把手放上去,钴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起野性的興奮,他笑道,“這種帥氣的台詞好歹也讓我說一次啊!”
亂步也挺直了背,笑眯眯地擡起手:“沒錯沒錯,我們的征程才剛剛開始呢,在這裡就被吓到了可不行。”
“确實,”織田把手放了上去,語氣沉着,“就把這當作第一步。”
疊起的手有點高了,就在芥川想用“羅生門”把自己撐離地面時,高度又下降到了剛剛好的位置。男孩下意識擡起頭,發現四位前輩也在看着他。
恍惚間好像有什麼溫熱的物質從大家滿含信賴的目光中誕生,一絲一縷地填滿了曾經殘缺的心髒。芥川龍之介白皙的臉龐漫上紅暈,羞赫卻堅定地将手放在最上面。
五個人的手心與手背相疊,往上擡起又猛地向下一揮,壓低了聲音異口同聲:“加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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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
渡邊老師一揮手杖,情緒高昂:
“由與謝野晶子、江戶川亂步、織田作之助、中原中也和芥川龍之介同學帶來的《白雪公主·新編》!”
深紅色的幕布垂落,又緩緩向兩邊拉開。
——新的劇目,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