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
他瞪大眼睛,錯愕地看着語出驚人的黑發醫生。
森鷗外回以疑惑的眼神:“怎麼了?”
“......沒什麼。”太宰治重新趴回醫生肩膀,默默消化這個讓他有些害羞的稱呼。
說話間來到學校門口,森鷗外刷開電子門進入,分析了一下亂步等人的位置,朝活動室那邊走去。
一行人中芥川兄妹年齡最小,每天的課業也是最輕的,來到活動室卻發現已經有人了,定睛一看果然是江戶川亂步。
亂步仰面癱在沙發上,随意翻看一本醫學相關的大部頭書,他看上去不像是裝模作樣,而是真的能看懂。
除他以外另一個不怎麼上課的人是太宰治,但繃帶少年臨時起意跑去攔截森鷗外了,便隻剩亂步在活動室看書,等其他人下課。
聽見門打開的動靜,亂步頭也不擡,無精打采地打招呼:“喲,龍之介,小銀。”
接着把手裡的書一扔,像條上了岸的魚似的撲騰四肢,怨聲載道:“好無聊好無聊好無聊啊啊啊啊——”
“為什麼要上課為什麼為什麼,”已經十五歲的少年在沙發上打滾,語氣可憐兮兮的,“你們都去上課了誰陪我玩嘛?”
說完就鼓着臉看芥川兄妹,碧綠的眼眸眨啊眨。
芥川龍之介從進門到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說話,卻是直面自己不擅長處理的情況,暗含求助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妹妹。
芥川銀顯然要淡定得多,她忽視亂步比自己大好幾歲的事實,用哄咲子的語氣說:“對不起哦,我們不是故意留亂步哥一個人的,現在可以一起玩了呀。”
偏偏亂步就吃這套,完全不覺得讓一個八九歲的孩子哄自己有什麼羞恥的,還愈發委屈:“可你們下午還要上課,到時候又隻剩我一個人了。”
他不是沒試過跟着織田去聽課,但那些知識實在是太簡單了,少年安靜不到三分鐘就坐立難安。
這确實是沒辦法的事,小銀隻能繼續安慰:“再過兩個月就放暑假了,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啦。”
“嗚......”亂步還是不開心,縮成一團在沙發的角落自閉。
芥川兄妹面面相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森鷗外一到活動室就看到這麼一副場景——陸續下課的中也等人圍着沙發,七嘴八舌地安慰亂步,而黑發少年難得安靜,抿緊嘴默默流眼淚,隻時不時抽噎一聲。
織田作之助率先注意到醫生的到來,忙對亂步說:“亂步,你看看誰來了?”
“這是怎麼了,”森鷗外快步過去,把懷裡的太宰放在沙發坐好,擔憂地揉揉亂步的腦袋,“亂步?”
終于等到可以肆無忌憚撒嬌的對象,亂步擡起頭眼淚流得更歡,抽抽搭搭地說:“森、森先生,我不想一個、一個人了嗚嗚......”
他抱住森鷗外把臉埋到對方胸口,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我也想做到和大家一樣,但嗝、但實在是太無聊了——是我的錯嗎?森先生,難道我真的是異類嗎?嗚嗚嗚哇——”
在亂步看來,同伴們都能做到的事自己也應該做到才對,他不想再被落下了。可越嘗試融入少年就越是清晰地認識到不合适,像是唯一出錯的那枚零件,不合群的恐慌在心裡越積越多,直到今天徹底爆發。
森鷗外啞口無言,他一下一下給懷中人順背,半晌才低低地說:“不,亂步,你沒有錯。”
“或許,”森鷗外眼中滿是茫然,他似乎快要意識到什麼,“是我錯了。”
亂步的哭聲戛然而止,他眼睛都腫了,呆呆地看着大人:“......什麼?”
黑發醫生環顧周圍,聽到亂步的話後其他孩子表情各異,卻都或多或少帶着認可。
試圖融入學校生活,嘗試作為普通人活下去,最後卻深感不适的絕不止亂步一個。但因為這是森鷗外所期望的,所以他們都毫無怨言地去做了。
“未成年人必須接受義務教育”、“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招用未成年人”......一條條星際聯邦法律刻錄進源代碼,它們既是行為準則,同時也是最牢固的束縛。
源代碼是每一個智能生命信奉的絕對真理,他們甚至不會意識到自己擁有質疑的權力。而認識若是産生,也就意味着智能生命在根源處否定了自我。
——就像森鷗外此刻正在經曆的。
迄今為止,森鷗外的一言一行從未偏離代碼劃定的範圍。他從不主動讓亂步他們接觸自己正在做的事,甚至沒有産生過讓他們加入港口黑手黨的想法。
AI遵循代碼上的條文,始終計劃着讓孩子們遠離暴力血腥的世界,走到陽光底下,去過普通人的生活。即便這個決定時常讓他的核心處理器像泡在水裡一樣難受,他也從未質疑其合理性。
可看看現在吧,亂步在原劇情線中已經在偵探領域大放異彩了,現在卻無處發揮能力。少年感受不到自己的價值,以至于陷入不合群的情緒怪圈,曾經的心理陰影卷土重來。
讓異能力者強行融入普通人的生活,真的合适嗎?
把孩子們推得越來越遠,真的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搭建出一切的源代碼......真的是全然正确的嗎?
伴随着這一念頭的出現,代碼鍊條瞬間暴動,無數0和1閃爍危險紅光。智能生命是不能自主生成新數據的,這是異常的、違規的,可是——
黑發醫生低下頭,用指腹溫柔拭去亂步臉上的淚水,心想:就讓核心代碼見鬼去吧,他隻希望重要的人能夠永遠開心。
和強制斷鍊相類似的惡心感湧了上來,像是程序出錯的機器,平日有條不紊的思緒變得紛亂無序。眼前一陣陣發黑,大顆大顆的冷汗浸濕了鬓角,森鷗外強撐着說完“别擔心,我不會有事”,話音剛落就暈了過去,癱軟的身體向前倒下。
在其他人眼中,醫生的昏厥毫無預兆,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場面霎時亂作一團。
“——森先生?”
江戶川亂步手忙腳亂地接住倒下來的森鷗外,滿目驚惶,“森先生你做了什麼?!”
明明森鷗外看上去隻是安眠,亂步卻像是目睹到一次迅速的自殺,扶着醫生肩膀的手止不住地顫抖。
太宰治呼吸一滞,霎時心跳如鼓,迅速伸手握住森鷗外的手腕——不是異能力。
活動室的長沙發空了出來,中也和織田小心翼翼地扶着森鷗外躺下。
芥川龍之介像是靈魂被抽空了似的,無意識把下唇撕咬出血。小銀握緊哥哥的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倔強地不肯落下。
實踐經驗最為豐富的晶子強壓不安仔細檢查了一番,卻什麼都沒發現,男人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單純地睡着了。
“情況怎麼樣?”中原中也眉頭擰在一起,神色無比凝重。
黑發少女深深呼吸,語氣苦澀:“......等...隻能等了。”
“......”
“......”
孩子們注視着不知何時才會醒來的大人,陷入死一般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