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一個紮着小辮的男人趁着夜色踏進貧民窟,在一棟廢棄的小樓前停下腳步。第二天,他換上白大褂開了家診所,在這片混亂之地播灑下秩序最初的種子。
太陽東升西落,結束了忙碌的白天,在每個寂寞的夜晚,黑發醫生隻能獨自徘徊在空蕩蕩的房子裡。
日子一天天過去,診所裡的人來了又走,但總有些人會選擇留在醫生身邊。昔日沉默的診所愈發熱鬧,原本裝潢冷冰冰的白色建築,不知從哪天起染上了明媚的色彩——
客廳裡五顔六色的布藝沙發,上面堆着形狀各異的柔軟抱枕;餐桌旁,九把刻着姓名的椅子整齊疊放在一起;陽台和後院擺滿了盆栽,綠意盎然的爬山虎在窗口悄悄探出腦袋……
走上二樓,過道的牆壁貼着張身高表,高矮不一的标記清晰明了,卻有一道被人為抹去了。一張便利貼上畫了個箭頭,指向一句“小矮人才沒有這麼高”,再附上一個吐舌頭的小人塗鴉。
上午十點過一刻,中原中也頂着一頭亂翹的橘發走出房門。他睡眼朦胧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随手把卷進褲頭的衣角扯出來。
經過身高表時,正值生長期的少年習慣性瞥了一眼,視線随即凝住。幾步湊近了把便簽扯下來,越看臉越黑,心裡喊出了三年來咬牙切齒過無數次的名字——
太!宰!治!
筆迹還未完全幹透,始作俑者顯然離開不久。
比起生氣更多的是無語,中原中也判斷出這一點後也不急着報複回去,先去洗漱了。
洗漱間裡,鏡子前的少年腰細腿長,從骨子裡透出一股鮮活的韌勁。钴藍色的眼睛有些困倦地微眯,色澤鮮亮的卷曲發絲沾了水有幾根吃進嘴裡,又被他呸呸吐掉。
“咕噜噜——”
中原中也吐掉漱口水,再擡起頭時鏡面映出一張尚有些青澀的俊臉。随着年歲漸長,臉頰兩側的嬰兒肥消下去不少,愈發顯露出少年優越的骨相。
和五官一起長開的還有中也的身高,像打了激素似的蹭蹭往上漲,上一次量身高時成功突破一米六一,而同齡的太宰才将将一米五。
就在前不久的某次争吵中,太宰吵着吵着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下意識仰下巴了,瞬間破大防,重新撿起中也以前的小矮人綽号,酸得人盡皆知。
昨天是中原中也十四歲的生日,大家在診所熱熱鬧鬧地舉辦了派對,因顧及家裡的病患一緻選擇在十點結束狂歡——此處的病患并非指有肺病史的芥川龍之介,而是診所的主人,森鷗外。
黑發醫生說到做到,不到一年便鏟除了芥川龍之介肺部的病竈。經過幾年的調理,年齡成功邁進兩位數的小少年身體素質甚至比普通人要好上許多,順利摘掉了病号的帽子。
而森鷗外則憑借不具名的遺傳病,三年裡陸續發作幾次,每次昏迷一到三天不等。哪怕醫生多次強調自己真的什麼事都沒有,孩子們還是默契地讓他榮登家裡唯一病号的寶座。
森氏診所經過改建,原先用來接待病人的一樓也變成了起居室,這下總算能容納所有人。原本住在學校的織田等人便順勢搬了過來,昨晚派對結束大家就各自回房睡覺了。
中原中也今早睡過頭也和昨晚的派對有關——因為好奇,他從晶子那裡要來一罐啤酒。一開始還沒什麼,等到睡覺時卻莫名亢奮,在床上裹着被子翻來覆去,半夜了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
“叮——”
早餐熱好了。
中也一手舉着三明治,另一隻手拿出手機在群裡發消息:【你們人都在哪?】
他手裡是最新款的觸屏智能機,産自森鷗外入股的一家美國公司。醫生還專門給孩子們編寫了防火牆,哪怕此世的科技再往前發展一個世紀也破譯不出來。
診所現在隻剩下中也,他在玄關好換鞋子,不一會就等來了其他人的消息——
【亂步:我和晶子在做手術哦~】
想起兩位前輩所謂的“手術”,中也默默打了個叉:先看看其他人吧......
【太宰:小矮人要不猜猜我在哪?(捂嘴笑.jpg)】
中也用嘴叼着三明治,騰出手關上診所大門,看到這條消息頓時被氣笑,單手敲鍵位:【你有本事這輩子别回來(呲牙笑.jpg)】
【太宰:中也這是要當着森先生的面動手嗎?(楚楚可憐.jpg)】
中也:“......啧。”
确實,還是在外面揍一頓好了。
芥川和小銀直到現在都沒回消息,大概率是跟着森醫生去了港口黑手黨,中也于是将希望寄托在家裡的老大哥身上:【織田作呢,你在做什麼?】
【織田:在吃咖喱飯,中也要來嗎?】
關于織田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在吃咖喱飯這點,中也已經習以為常,回複到:【位置發我,馬上來!】
看了眼手機定位,雖然奇怪怎麼會有咖喱店開在擂缽街,但他還是朝着那個方向去了。
***
港口黑手黨,首領會客室。
芥川和小銀一左一右坐在森鷗外兩側,安靜地各自捧着杯甜牛奶慢慢喝,暗中将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
這個房間除他們外還有三人,分别是樂呵呵招呼大家的老首領,穿着厚大衣還時不時打冷顫的黑發青年,以及正挽袖泡茶的和服少女。
每人面前都擺着精緻的各式點心,如果忽略有些古怪的氣氛,這确實稱得上一頓還不錯的早茶。
穿搭仿佛在過冬的青年名為蘭波,因幾年前的擂缽街大爆炸失去了記憶,多方權衡之下選擇入職港口黑手黨,又在兩年前被森鷗外選中,成了首領醫生在港口黑手黨的随行秘書。
他還挺滿意這份新工作的,說是秘書,但作為直屬上司的森鷗外顯然更喜歡親力親為,倒是把他這個本該幹苦力晾在一邊。
蘭波也不覺得白拿工資有什麼不好意思,隻要森鷗外不說,他就絕不主動給自己找活幹,主打一個将松弛貫徹到底。
有着一頭靓麗長發的青年把熱茶捧在手心,想借着熱源讓自己暖一點,但終究是徒勞。幸好面前的食物很符合自己的心意,讓他的心情好了許多。
蘭波還琢磨着下班了去後廚要個配方,卻不知道這些美味的小點心正出自在他看來冷冰冰的上司之手,是專門為他準備的正宗法蘭西甜品。
尾崎紅葉坐在老首領左手邊的位置,垂眸斂着表情。她如今對外的身份仍是首領直屬,就算心裡再如何厭煩這種場合,也還是沒有表現出絲毫不耐。
低頭品茶時恰好對上芥川銀悄悄看過來的眼睛,尾崎紅葉愣了一瞬,彎眸友好地笑了。
小銀下意識回了個笑,然後就發現眼前的漂亮姐姐笑得更加燦爛,頓時鬧了個紅臉,連忙低頭假裝喝牛奶,心裡暗暗唾棄自己:芥川銀!執行任務的時候怎麼能走神!!
紅葉被小姑娘青澀的表現萌到了,心情也跟着回暖,暗暗感歎:雖然森鷗外這人古怪得很,身邊的小孩倒還挺可愛的。
另一邊,森鷗外再次拒絕了老首領要傳位給他的提議,一邊給老人續茶,一邊淡聲道:“首領,以您目前的身體狀況,繼續任職是沒問題的。”
沙發上的老人頭發黑白參半,比起三年前瘦了一些,精神倒是很不錯。他端起茶杯歎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我老啦,也該退休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把機會讓給你們年輕人不是很好嗎?”
這麼說時,老人眼中卻閃過淺薄的怨毒,這情緒淡到本人都沒能察覺,他如今也僅能如此了。
“不必,”森鷗外仍是拒絕,把符合老人口味的日式和果子推過去,“您的好意我心領了。”
老首領不滿皺眉,熟悉的兇厲随着表情的改變又漫了上來。他張嘴還想再說什麼,卻見醫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開口便是冷漠的語調:“請不要任性。”
像是巴普洛夫的狗,老首領條件反射般收斂了臉上兇惡的表情,笑容有些讨好:“哎呀,我不說就是了,森醫生别生氣......”
說着把點心碟子往醫生那邊推,“點心多好吃啊,你多吃點、多吃點,哈哈!”
森鷗外疑惑地偏了下頭:“我沒有生氣。”
聽到醫生這麼說,老首領更害怕了,有些慌亂地附和:“是、是,你沒生氣。”
雖然感覺老首領并沒有相信自己,但森鷗外也不太在意。他把特意做的無花果點心遞給芥川,給了個準話:“再過一年,屆時您就可以退位了。”
“真的?!”
老首領喜上眉梢,像是在說“你終于肯放過我了”,又覺得自己表現得太明顯,連忙低頭掩飾,但喜悅還是掩不住。
就像老鼠遇到貓,就算知道醫生不會對自己亮爪子,可不明緣由的恐懼早已滲入骨髓,每次見面老首領都壓力山大——他實在是受夠了在森鷗外手底下讨生活的日子,天知道他多想退休!有這時間釣釣魚、爬爬山什麼的多好啊!
這一切還要從三年前說起,昔日裡世界殘暴的惡魔,卻被一枚小小的紅色膠囊徹底改造。
藥物的副作用隐藏得很好,在發現身體肉眼可見的變好後,老首領便違背了醫囑擅自加大藥量。精神錯亂的症狀是一點點加重的,當他意識到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
蟄伏已久的嫩芽頂破膠囊表面,化作成瘾的毒花烈烈盛放,纖長的根莖取代了人體的血管,将老首領變作了它的提線木偶:
第一年,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日常行動隻能遵照醫生設下的暗示。
第二年,一部分控制權回歸,可他對森鷗外已經升不起敵意。大部分意識被蠶食殆盡,又覆寫上新的程序。
第三年,他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體,病痛也完全消失,整個人像是年輕了十歲。
隻在非常偶爾的時候,老首領會感到沒由來的迷茫——他是誰?
過去的記憶蒙上了層層疊疊的紗,心裡也像被剜掉了一大塊。但這些東西大概不重要,因為他從沒升起把它們找回來的念頭。
一片白茫茫的記憶裡,老首領唯獨記得一個片段:
他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跪在地上的森鷗外。那雙時常讓他感到恐懼的紫紅色眼睛,像是透明的玻璃珠倒映着世界,空無得不似真人。
醫生問他:“您隻想要健康的身體,是嗎?”
自從病痛消失,老首領的睡眠質量好得不行。但隻要午夜夢回,他就會從床上驚醒,冷汗津津。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
老首領捂着腦袋,拼命地回想。
好像、好像是——
【沒錯,吾想要健康的身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