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沙啞的聲音在耳邊親昵地問:“好些了?”
好些了。
她想,随即身子一僵,維持了這個姿勢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
耳放隔絕了院牆外街道的嘈雜,甯靜的午後,少年一身白色中衣,披散着頭發,像是在被窩裡亂蹭過,有些是潦草。
那張臉她在夢裡見過許多次,弦月眉長濃,眼睛慵懶半睜,濃密的睫毛兩把扇子,不過夢裡更加稚嫩,而眼前的人約莫十六七歲,修長勁瘦,風骨正好。
“李生?”江潤珠不可置信地叫他的名字,輕輕地,像是怕驚醒了彼此的夢,“李二毛?”
少年大約也睡了一覺,含着霧氣的雙眼睜開,人清醒了,那股子親昵的勁兒也沒了。
他眼神冷淡地看她一眼,起身靠坐着,似乎立即要離她遠些:“這才多久沒見?不認得我了,江小姐。”
像個刺猬。
江潤珠沒有在意,上下打量一遍,沒瞧見傷處:“為何,為何如今是這副模樣?”
少年一頓: “我樂意。”
“可是身子還未恢複好?”
“江小姐還關心這個?”
兩人的相處方式竟像颠倒了,江潤珠抱膝,将下巴擱在膝頭,好脾氣問道:“這幾日我叫人買來的飯菜可還合胃口?”
後者倨傲地看向另一側,苛刻道:“難以下咽。”
這般姿态,實在看不出身價隻有一兩銀子。
江潤珠不願和他吵架,可每每問出口的話都被毫不客氣地堵回來,一時間竟找不到新鮮的話題,再者,書房格局極好,天光從後窗照進來,襯得李生顔色格外鮮亮。
從前在清風齋,李生被瞳兒騙進衣櫃裡蹲麻了雙腳,拿喬撒氣賣乖,兩人也這般相對而坐。
天生靈狐,果真美色惑人。
大約過于全神貫注,門外逐漸明顯的腳步聲并未引起她的注意,直到窗外多出一道黃色身影,江潤珠才倏然回神,立刻要下榻穿鞋。
而李生仿佛早有預料,迅速而準确地抓住她的手輕輕一扯,輕易将人帶回到身邊。
江潤珠不防他的動作,下意識借力撐住,頭便抵在了進少年光裸的頸邊,久違的燙人體溫吻上嘴唇——
“嘩啦——!”
身後傳來碗碟落地的聲音,隔着短暫的沉默,雙兒小心翼翼的詢問:“小姐?”
江潤珠還未說話,一隻手輕輕壓在她的後腦勺,輕柔地撫摸着。
少年擡頭,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咧嘴一笑,雙眼瞳仁在刹那間變成兩道細細的豎線,随後又恢複正常。
少年熟稔地和來人打招呼,帶着幾分俏皮:“好久不見,雙兒姑娘。”
“你,你是……你是李生。”小丫頭回應,帶着明顯的恐懼。
“你别吓她。”江潤珠拿開他的手,轉身坐回去,安撫地看向雙兒,“這是李生,你們見過的。”
雙兒吓得要低頭,又忍不住睜圓了眼小心翼翼地看向少年:“可他看着有些不一樣。”
“大約是因為我太餓……”李生留有餘地道,“那名少年大約十六七歲,正是鮮嫩的年紀。”
“……”江潤珠低喝,“李生!”
被叫到名字,少年的表情一凝,收了戲弄的心思,幽幽道:“江小姐對自己的人總是這樣愛護,吓一吓也不行,可對無關的人,卻格外無情啊……”
不知何為,江潤珠聽出了一種秋後算賬的意味——
“雙兒姑娘,我的長生牌位還和張玄音的放在一處,對不對?”
雙兒張了張口,下意識看向江潤珠。
後者愣住:“是打算讓人把牌位拿回家裡……”
少年顯然不能接受這個說法,江潤珠心下有些慌張,繃緊臉耐心解釋:“我不願信你已經死了,總想着依照你的性子怕是在暗處偷偷看笑話,所以故意……”
話未說完,卻見李生勾起一個淺淺的笑,沒有半分高興的意味,看着年輕幾歲,脾性也和夢中的李二毛越發相近。
他将她的話補完:“故意氣我?若我真死了,那兩張牌位放到一處,你不怕夜裡做噩夢嗎?”
江潤珠不覺攥緊了櫻粉的衣袖,緩聲道:“頭發怎麼還亂着,雙兒,去拿把梳子,再拿根發繩過來。”
小丫鬟應聲就走,少年聞言并沒有多餘的反應,沉默良久,重新握住她的手,把玩片刻後輕輕撫過五根纖細的手指,将衣袖從她手心裡扯出。
他低頭頭,看着自己的手和江潤珠的手十指緊扣,輕聲問道:“你知道我圖什麼,對不對?”
江潤珠聽清了,沒有回答。
李生似乎并不在乎,忽然打了個呵欠,十分自然地再次躺下,伸手抱住了她的腰:“雖是賤價買回,也要對我好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