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戶籍贖出來,派人照看着,養好了腿,給些錢,打發他走吧。”
他說罷,掀簾離開了屋子。
*
楚玉離感覺自己是被晃醒的。
他一睜開眼,就感覺腿上一陣劇痛,窗外天光明媚,刺眼的光線和渾身的失重感讓他頓時清醒過來。
兩個大個兒漢子正站在床邊,其中一個正試圖把他抱起來。那漢子的動作有些生疏,碰到了楚玉離的腿,楚玉離頓時渾身一顫。
“啊……對不住對不住,我是不是又磕到你了。”那漢子撓撓頭,将楚玉離又放回床上躺着。
另一漢子嫌棄道:“說你驢腦袋你還不服氣,人是這麼抱的麼?跟扛鐵鍋似的,一看你就沒抱過姑娘家。”
“我是沒抱過,怎麼着,難道你抱過?”
“老子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起開,讓我來。”另一個漢子暗自琢磨了一下,換了個姿勢,一手繞在他胳膊下,一手托住他的膝蓋窩,跟捧着尚方寶劍似的萬般小心地把他抱起來。
“馬麟、侯建!你倆磨叽什麼呢,趕緊出發,将軍催了好一會兒了都——”裴茗火急火燎地走進屋子。
楚玉離一聽見那聲咆哮,心裡就咯噔一下,在見到裴茗那張臉的時候,頓時就想起來了。
他永遠忘不了,當時他被按倒在地上打斷腿時,這人就漠然站在一邊,冷冷地下令堵住他的嘴。
他忘不掉。
楚玉離渾身肌肉都繃緊了,昏沉的腦袋一下子炸醒。
侯建正抱着他準備往外走,楚玉離又驚又懼,情急之下一口咬在了侯建的肩膀上。
“嘶——”侯建大叫一聲,手上勁兒一撤,若不是裴茗眼疾手快托住了,楚玉離就要被摔在地上了。
“這家夥,怎麼還是屬狗的!”侯建甩甩胳膊,倒是渾不在意。
“我看是因你長得賊眉鼠眼,吓到人家了!”馬麟哈哈一笑,跟着出了屋子。
楚玉離現在一看見裴茗這種穿着盔甲的将士,就渾身發抖,在他的心裡,這些人強橫霸道,絲毫不講道理,在他們的鐵器下,自己簡直像一隻随時可以被捏碎的螞蟻。
他擡頭,眸子裡全是戒備,“你們帶我去哪?”
“别怕,不會害你。”裴茗輕笑着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額,自顧自點點頭,“嗯,總算不發燒了。”
裴茗把楚玉離抱出宅院,楚玉離看見大門外的官道上停了長長的一隊車馬,車馬後是黑壓壓的步兵,瞧着是有近千人,皆肅穆而立,隊列規整,一直延伸到官街的盡頭。
裴茗把楚玉離送進一輛甚是寬敞的馬車,車内安了張軟床,床頭有個木質書架,上面擺滿了書,西邊角落裡擺着個小火爐,炭火燒得正旺,十分暖和。
裴茗沒時間多說,輕輕把楚玉離放在床上,吩咐了馬麟和侯建兩人留在車裡照顧着,自己則匆匆離開了。楚玉離剛從鬼門關裡出來,意識還停留在并州城郊的小巷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也根本不敢問。看着面前這兩個陌生的面孔,他下意識把自己往後縮了縮,手緊緊捏住了身下的錦被。
“啧啧啧……瞧這待遇。”侯建上了馬車,在車裡左瞧右看,不住贊歎。侯建心想,這人什麼來頭,以前在西北也沒見過啊,将軍竟然願意單獨分給他這麼大一輛馬車?
馬麟嘿嘿一笑,“小兄弟,裴副将囑咐我倆來照顧你,俺是個粗人,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你立馬說出來,别見外。”
“……”沒有回應。
馬麟渾不在意,自顧自說:“對了,給你介紹一下,俺叫馬麟,東北人,現任西北大營裡第七分隊火頭兵,外号馬大炮。”
“什麼馬大炮,長得倒是人高馬大的,隻可惜是個驢腦子,整天也就會背着鐵鍋,燒燒火做做飯啥的。”侯建在一旁道。
“别聽他胡說,我飯做的可好了,沈将軍還親口誇過我呢。”馬麟依舊嘿笑,“哦,這位是侯建,你看見他的臉了嗎——他小時候偷東西被刺了字,我們都叫他“鬼臉兒”。但是他很厲害的,會認很多字,還經常寫打油詩——小兄弟,我看你長得斯文,想來你倆倒是可以經常切磋切磋……”
“……小兄弟,你怎麼了,不舒服麼?”馬麟見楚玉離一直不回話,關心道。
方才馬麟滔滔不絕時,楚玉離就一直怔怔地看着馬車内雕刻着暗紋的镂頂出神,似乎在聽,又似乎什麼也沒聽進去。此刻他聽見馬麟的問候,依舊沒有說話,隻是閉上眼睛,微乎其微地搖了搖頭。馬麟走上前想探一探他的體溫,楚玉離卻立刻偏過了頭。他背對着床邊的兩人,慢慢挪動身體,把自己蜷縮成了一團,像是隻極為怕生的貓兒。
“閉嘴吧,你這臭毛病,老跟個碎嘴婆子似的。”侯建做了個噓的動作,抽出錦被,輕輕蓋在楚玉離身上。
柔軟的錦被下,那個瘦弱的背影深深地蜷縮在床角,一動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