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夜。
直隸臬司衙門大牢内,已經關押了數十名與李子默有來往的人員,有的是詩文好友,有的是族家親友,亦有數位直隸郡縣的官吏,都被抓來拘押在内,一直到今夜,陸續還有新人被抓進來。
窗外風雪凜然,大牢内更是潮濕陰冷,楚玉離靠坐在牆角的草席上,渾身發冷,隻能盡量蜷縮緊身體。
沉重的鐐铐摩擦着他手腕上的傷痕,刺痛難耐,他微微閉着眼,卻難以入眠。
從昨日傍晚楚玉離被抓進來後,就再沒人過問過他。今日一天内,楚玉離看見有差役接連不斷地押着囚犯出了附近的獄房,不久後又被帶回來。那些人去時皆衣冠完整,再回來卻已被折磨得傷痕累累,被差役架着扔回牢房裡。
按理,像李子默這種朝廷命官關聯的案件,是要交付京城大理寺審訊,可這些禦史台的人卻不上公堂,直接在直隸府衙大牢裡就開始連夜刑訊逼供,楚玉離不知道他們為何如此急迫,他隻能默然聽着隔壁傳來的痛苦哀嚎,根本不敢想李子默現下情況怎樣。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楚玉離睜開了眼,下意識繃緊了身體。
幾個差役腳步匆忙,在走廊裡踏過,兩旁的牢房内的人看見有官吏走來,頓時抓着鐵門朝外面大喊:“我乃直隸承順縣令,你們竟敢擅自扣押朝廷命官,還如此濫用私刑,目無王法,朝廷早晚要治你們的罪!”
“縣令?進了這地方,統統都是階下囚!給老子閉嘴!”随即就是一陣沉悶的棍棒之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
“輪到這個了。”
“之前那幾個審了半天他媽的什麼也沒招,這群讀爛書的,骨頭倒挺硬。”
“快帶走吧,大人催得緊,等會兒又發火了。”
“出來。”
隻聽“啪嗒”一聲,楚玉離身前的鐵門被差役推開。
“哎!說你呢,還要人擡你不成?”
楚玉離慢慢扶着牆想站起來,可雙腿根本吃不起勁兒,反倒疼得他直冒冷汗。
另一差役道:“這個押來時好像就是個瘸子。”
“操,真晦氣。”那差役有些煩躁地上前,兩人将他架着一路拖到審訊房。
審訊室内光線黯淡,血腥味甚是濃重,室中央放着一張血迹斑斑的刑凳,正前方一名審訊官坐在桌前,屋子東南角坐着兩名記錄口供的刀筆小吏。
室内沉悶無聲,隻有楚玉離手腳的鐐铐拖曳着,嘩啦啦響個不停。差役把楚玉離按在刑凳旁跪下,退到一旁侯着。
室中台吏身着墨綠色官服,靜坐在木桌前,慢吞吞道:“聽說,你是沈将軍身邊的人?”
沒有回話。
“不管你身後傍着哪位神仙大佛,此案關乎聖上威嚴,連沈将軍都已被軟禁在府上,我勸你好自為之,有什麼話如實說了,也好少受點罪。”
楚玉離聽到這裡,睫毛顫了顫,依舊沒有說話。
台吏耐着性子問:“你和李子默是什麼關系,和沈将軍又是什麼關系?”
“我和沈穆沒有關系。我隻是個無家可歸的殘廢,李大人看我可憐收留我在府上,僅此而已。”楚玉離低着頭,語氣淡淡。
“撒謊。”台吏舉起手中那本《直隸雜見》,繼續說,“這書是李子默親自謄寫彙編而成,未曾刊印公布于書肆,并不易得,他好端端為何會送給你,你又為何要私藏這種大逆不道之書?”
楚玉離聽聞此言,終于擡眼,一字一句道:“不知書中有何謀逆之言,還請大人明示。”
“有何謀逆之言?”台吏嗤笑一聲,翻開書指着其中一首小詩,踱着步子讀了出來,“‘汗流肩赤栽入市,價賤乞與如糠粞。賣牛納稅拆屋炊,膚淺不及饑’……如今天下太平,陛下廣施新政惠澤百姓,他李子默卻故意把直隸寫得如此幽咽凄慘,明擺着是指責朝廷積貧積弱,欲意煽動流言、動搖人心!”
“還有這篇,皇上的新政裡明明說要在北方各州郡也推廣種植旱水稻,這書上卻偏偏說直隸各縣黃河多次改道泛濫,以至湖沼斥鹵,雖有河水灌溉,亦為下下之選……如此當頭抵制朝廷政策,又暗諷水利之難成,他李子默這是明擺着要和皇上對着幹嗎?”
那台吏又踱了幾步,道:“你私藏此等禍書,是何居心?”
“……”
台吏語氣愈發狠決,“那好,我問你,你既然是沈将軍身邊的人,為何又會住在李子默府上?本官派人查過,那日三皇子遇刺之時,你正好也在府上,那些刺客跟你有何關系?”
台吏“砰”的一拍桌子,“問你話!”
這些人的說辭實在荒謬至極,楚玉離靜靜吸一口氣,閉上眼不想再回答。
那台吏徹底失去耐心,揮袖怒道:“先打上二十棍!”